“呼——呼——”
耳边是缠绵的风声，我闭了闭眼，坐在围栏上仰起头去感受。鬃毛仿佛被一双无形的温柔的手轻轻扶起，再从头到尾地认真梳过。
“坐在这里做什么？”
一身铠甲的柏术站在墙下，抬起头看向墙上的我。“不是说要我指点你的光明魔法吗，还不下来？”
我皱了皱眉，藏起心中的不情愿从栏杆上跳下来站到柏术面前，恭敬对其一颔首。
“柏术大人。”
柏术仗着身高优势下巴微扬看了我一眼，年轻的独角兽此时早已晋升为水晶皇家卫队长，有着傲气的资本。
没想到那时随便找的借口被霜降当了真，竟然真去找了柏术来指点我的魔法。
他那么骄傲的独角兽，怎么会愿意真的认真指导我？
我抱着阴暗的心思，擅自揣度着每匹小马的心思。面对柏术，我便想象他从骨子里看不起我这只流民出身的独角兽。好似这种狭隘的猜测能衬得我高尚起来。
我暗暗唾弃自己，又停不下这种编造。
直到柏术开口——
“我以为你知道，你在光明魔法上确实天赋有限，可能投入再多也看不到成果。”
我睁着眼恍神，柏术似乎有所发现，眉间多了一丝不耐，声音沉下一度：“但公主殿下既然请求了我，那我便和你做最后一次尝试。至于能不能成功，就看你自己的了。”
不知是不是我多想，柏术最后的话也变得意味深长起来。
我深深觉得，近来的自己未免太过敏感多思，脑子里时不时冒出各种可怕又荒诞的念头。约莫是受了刺激才会这样，但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恶念一起，谁能保证一定压抑得住。
我开始疯狂给自己找事做，以求转移注意力。比如，压榨出所有的空闲时间练习光明魔法。
其实柏术有句话说得不错，我于光明魔法一道上属实没什么天赋，再怎么强求也还是那个结果。
心中有种近乎锐利的直觉说，你其实更擅长黑暗魔法，不如去试试……
我知道，我绝不能去尝试。
恶念一起，谁又能百分百地保证一定压制得住。
我不能。
我想选择逃避。
——突然觉得我的脑子不甚清醒，说话语无伦次，都快看不清自己写的什么……冷静一下吧。
……
……
上次说到，我为了压制心底的恶念疯狂练习光明魔法，一刻也不敢停下。
“使用光明魔法时内心必须摒除一切杂念，想着你要做到的事，然后坚定决心，让内心充满爱与光明……让魔力随着决心猛烈爆发！”
柏术指导我学习这些魔法最重要的内核——心怀光明，随后将各个魔法的要诀都细致地讲解了一遍。
见我沉迷于练习，他先是在旁观望了一会儿，便回去皇家卫队训练场了。
没有小马盯着，我反而更容易专注。
我学习的第一个魔法便是个特别的限制咒，水晶小马们大多将它运用于保存什么东西上。
奇怪的是无论如何我都把握不到窍门，从白天到傍晚，直到练到冷汗淋漓都没有丝毫进展。
还想继续，一道魔法止住我的动作。我抬起眼，顺着魔法的轨迹向前望去，霜降不知道在哪里站了多久，一张小脸上什么表情都没有。
“你这么练不对。”她说，“如果没有守护的决心，这道魔法你永远都施展不出来。”
霜降的话语里含着疏远生硬，指导彼此的魔法进度，这种比较要好的事情只有在从前才会发生在我们之间。
我又想起那只青色独角兽，嘴角不免带上讥诮的笑，略显刻薄地说：“我可不像你，唯一值得守护的存在早已离我而去，我还能有什么决心？”
“你——”
霜降突然闭上嘴没有反驳，这对小公主而言实在稀奇，她向来娇生惯养，很少有不顺心的事。我这样逆着她说话竟也没有惹她生气？
我突然感到一阵挫败，什么讥诮刻薄通通离我而去。再度恢复到冷脸的样子，我与霜降擦身而过想回去城堡。
就在这时，久久没有动作的小公主突然拽住我，力气不大，很容易就能挣脱。但我仍然顺从地停下脚步。
虽然没有说话，但我知道，她是在求和。
回过头，她看向我的眼神还带着明显的倔强，深处却也软和下来。我突然有种负罪感，毕竟我们之间走散不是她的错，现在却是她先一步走了回来。
我们已经冷战太久，太久了。久到我都快记不起，从前我们之间是如何亲密而自然地相处。
天色一下子黑下来，最后的光亮间我看见霜降的眼角有什么东西晶莹地闪烁着。
我的身体顿时僵硬，动作生涩地伸出蹄子抱住了霜降。我已经长得比她高了，下下颌抵在她耳边，长长叹了口气。
“别哭。”
“……我没哭。”
即使在这般情形下，她的声音仍然倔强。
我实在不擅长安慰女孩子，霜降是第一个。最后她带着红眼圈，我牵着她，我们一起回到城堡。
入睡时分，我抱着被子进入睡前回想时间。练了一天魔法而乱糟糟的脑子此时清醒无比——简单来说就是，睡不着。
天花板上吊着的异形水晶坠折射出各种形状的月光，有一闪而过的彩虹色，但更多的还是月光本身的清冷银白。
那些月光落在我身上，竟也觉得暖洋洋起来。
眼泪，明明是凉的，滴落心间却热得滚烫。
带着这句话，我沉入梦乡，月光的精灵伴我入眠。城堡回到永夜的静谧……
哒，哒，哒。
谁在敲棋子？……
哒，哒，哒。
声音又近了些，像是水晶风铃相互碰撞的声音。
哒，哒，哒。
声音近在耳侧——我在光怪陆离的梦境中游离许久，总算分辨出来这声音是脚步声。我瞬间睁开眼，正对上一双清凌凌的水晶眼。
！
我拉过身上的被子将自己盖得严严实实，这才抬起头看向她，好脾气地问道：“怎么突然跑到我房间来了？”
“睡不着。”霜降自然地坐在床边，翅膀无精打采地扇了一下收拢，她在被单上画着圈圈，很快又想到什么颇为高兴地抬起头：“要不，我带你去一个地方吧？”
我看了看外面的天色，又看了看时间，在邀约和懒觉之间毅然决然地选了前者。
“走吧！”
我们穿梭在夜色中的城堡走廊，借着窗外投进的月色小心前进着。
霜降灵活地带着我穿越过层层的夜巡卫兵，径直来到与客大殿之中，这里看起来也与白天所见有所不同。
霜降关好殿门，摸索出一个蜡烛点上，昏黄的烛光顿时照亮了整个大殿。
我走到她身边，好奇起她要去的地方到底是什么地方，弄得这么神秘。
谁成想霜降突然飞身上前靠近爱茉公主的王座，伸出蹄子在王座最高处的水晶表面碰了碰。
“……”
魔力一闪，水晶自动旋转立刻剧烈震颤起来，向我所在的方向急射出一道光芒铺射开来。
我急急向后退去，才知道那光芒并不是针对我的。
整个地面被水晶光芒所照射的地方出现了一道巨大的入口，层层叠叠的楼梯蜿蜒而下，看不见尽头。
霜降兴奋地拍了拍蹄子，随即飞落在我身边：“我第一次开这个，没想到成功了！”
我问：“这下面是什么？”
“通往塔楼的通道——母亲藏得太深了，平时都不许我上去玩。现在我们俩个偷偷上去好不好？”
一对上那双可怜兮兮看着自己的眼睛，我实在很难说出什么拒绝的话语，鬼使神差地点了点头。
霜降高兴一跳：“好耶！”
小公主拉上我三步并作两步就跳上了下面几层楼梯上，回过头角上闪过魔法光，水晶散发的光芒收起。头上的地板再度合拢，任谁也看不出这地上原来出现过一个大大的洞。
马蹄铁落在水晶做的楼梯上敲击出清脆的响。我们，我还有公主，身处在这一片漆黑之中，内心竟也丝毫不觉慌乱。霜降或许是担心我怕黑，抬起蹄子在墙壁上敲了敲，那些水晶忽然就在黑夜中发起光，包括脚下的水晶阶梯。这感觉好奇怪，除了自己，整个世界都在发光，嗯，还是夜光。
我从未听说过还有夜光水晶这一品种，鉴于它是在霜降敲击后出现的，我把它归为霜降对水晶的神奇操纵能力。
空间很静，只听见霜降扇动翅膀的声音，她的呼吸声，还有我那似鼓点一般越发密集的心跳声。
扑通——
扑通——
心脏越跳越快，在脸上带起一股潮热，终于在我忍不住向前伸蹄想要捞住什么时，地底到了。
咔哒一声，在霜降期待的神色中，地底拱圆形的水晶门被打开，门后是另一个瑰丽的水晶世界。
蓝色，一眼望不尽的蓝色。
更准确的来说，是水晶之色。难道我们在城堡的另一面？这个念头一闪而过，并在心底留下痕迹。早些年间，活泼好动的霜降就拉着我探索遍整座水晶城堡。有些地方我们的确未曾到过，比如在城堡外面能看见的城堡顶部的三座塔楼。不是不能去，而是去不了，就连霜降都没能找到进入的通道。
没成想，原来是在这里。
如今摆在我们面前，是一条长长的水晶长廊，除了水晶，这里什么都没有。天然切割的棱面在小马走过时映出大大小小的身影。这些水晶就像镜子一样明亮，哪里还需要点灯？
“快来，黑晶！”
霜降轻巧地越过大段长廊，飞到最远处的门那里对着我使劲儿挥蹄子。
“来了——”我提高声音喊，害怕她没听到，脚下也加快动作开始奔跑，落在水晶墙面上就像一团黑雾在贴着地面极速前行，目标就是重点处站着的那只雪白天角兽。
……奇怪。
我为什么会觉得自己像什么黑雾。脸上的神情怔了怔，恍惚一瞬后才清醒过来。视线重新聚焦到霜降身上，对方等来我后便迫不及待地从角上泛起亮色。
熟悉的魔法气息——是我练习了一整天的限制咒。
霜降抬起头对我自然露出一个笑脸，限制咒很快解开，魔法光像激光一样沿着门缝走了一圈，像是在现切割这大门。
门，打开了。
继水晶长廊之后，又出现了一座水晶空间，巨大的水晶柱凭空出现在中心，呈现顶天立地的姿态，水晶做的阶梯一圈又一圈环绕在水晶柱上，即使拼命抬头看也看不见尽头。这么大的空间，都快相当于一整个水晶城堡的大小了。我笃定想，这里一定有什么空间魔法。
霜降并不走寻常路。千年之后，小马利亚的紫悦用反重力魔法破了这数不清的阶梯。而在千年之前，现在的现在，霜降用了最简便也是最省力的办法——飞。
她可是一只天角兽！要发挥自己的优点与长处。
本脚踏实地的我忽然被一道魔法拽至半空中，随着霜降一起快速向上移动。她的翅膀看起来轻巧有力，只是轻轻一扇便飞出去好远好远。
阶梯以极快的速度向下移动——在我眼里。其实移动的是我，不是阶梯。
我笑了一下。在这场称不上刺激的冒险中感到了难得的刺激与放松。
霜降清晰地听见我的笑，她自己也笑了。
我打趣地说：“我现在像不像一个包袱，被你一直提溜着飞。”
霜降煞有其事地认真点点头：“嗯，谁说不是呢。”
我们顿时笑作一团，不知不觉间就已飞到水晶柱的尽头，那是一处不大不小的出口。霜降最后加速奋力一下飞了出去，第一件事就是落地将我放下。
缓了缓好久没体验飞行的不适，我分出心神打量周围。四周空空荡荡，唯有几根小型水晶柱在塔楼周围围成一圈，中间仍有着不小的空隙。
这座塔楼连基本的防护栏杆都没有，小马要是站在这里，哪天风一大岂不就直接顺着风从缝隙里被吹落下去？
我皱了皱眉，难怪爱茉公主不让霜降偷偷上这里来，为此还把塔楼封存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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