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
艾草看着把兔子和苹果轮流往嘴里丢的熊，再看看已经和姜族女人们混熟了，大口吃肉喝酒的蚩尤。
她想，可能她的称王事业，会因为仓库被吃空而在今晚折戟。
族长无声地走到她身边坐下。姜族的现任族长，和她选定的下任族长并肩无言地看着热闹的宴会。
艾草说：“我有点担心。”
族长温和地笑了笑。她问：“你在担心什么？”
艾草喝下一口温热的酒。她的脸在酒精的作用下，变得红扑扑的。
艾草说：“我还没有当过‘王’，我也不知道当‘王’会是一件什么样的事情。”她说，“万一我搞砸了呢？”
她的族亲可能会在频繁的战争中死去，她也会在某次战斗中死去。
毕竟姜艾只是一个普通人。
她的身体也是血和肉做的，被刀砍伤会痛，会流血。她也曾在被野兽咬下一块肉时，想过被啃食干净，成为了一具白骨的自己。
她不惧怕自己成为一具白骨，但她害怕自己的族亲那样。
姜艾的愿望很小，艾草的愿望很大。但艾草那个很大的愿望的核心，还是姜艾那个小小的愿望。
她想要她的家人平安。
族长再次微笑了。她抬起手，沾了些熟肉香气的手掌落在姜艾肩上。
族长说：“就算搞砸了也没关系。”她轻轻拍拍姜艾的肩，给她再递来一碗肉。
族长慢吞吞地说：“在我当族长之前，我也从来没有当过族长。”她看到姜艾愣怔的表情，便开怀地大笑了起来，“我也是从你这么小的时候，一天天地长到这个年岁的啊！”
艾草认真地看着姜族的族长。
族长笑呵呵地拿起一块切得厚厚的肉，用仍旧锋利的牙齿撕下一片满是汁水的肉，笑着咀嚼了起来。
艾草跟着她，拿了一块肉咀嚼。她的嘴被这块肉填满，一时便只专注于吃这块肉，暂时忘记了那些对未来的担忧。
族长笑着说：“我当族长的时候，我还只是族内一个年轻的女人。”她抬手比划了一下身高，“可能比你还矮一点，也没现在的你这么强壮。”
她狡黠地笑了起来：“但我还是从上一任族长那里，接过了那把短刀。”
“然后？”
“然后我就真的成为了一个族长。”族长说。
她将这一整块肉都吞了下去，拿起酒碗喝了口顺气。
族长说：“我安排姜族的女人们做事，摔死了不知多少个男娃。我认真地做着每一件我认为姜族族长会做的事情——看起来，我每一步都紧随着上一任族长的脚印。”
“但即便如此，我还是和前任族长不一样。”族长说，“她会更加……充满爱心。她收养了许多野兽的幼崽，试图让它们成为姜族的朋友。”
“但我只会把它们养肥，然后吃掉。”族长爽朗地笑着，接过男人递来的，一盘新的肉和果子，“但我仍然是个好族长。”
艾草也认为族长是个好族长。
艾草曾经和成为“王”的人相处过。比如死而复生的帝国女皇，执掌神权的教皇，登上皇位的太女……
她不知道自己将要走哪一条路。
是成为亲民的女皇，还是成为藐视众生的教皇，再或者是成为……独断专行的女帝？
艾草站在抉择的十字路口。她看到了这些“王”模样，但她仍不知道自己是否要选择一条相同的路。因为她不会如女皇般亲民，也不会如教皇般神神叨叨……
她更不会放任男人们好好地活在自己的统治下。
艾草也知道许多男人称王的情况——但她不是男人，她也不会走相似的路。
如果她，一个女人称王，还让领地中的女人们成为奴隶……那就有点太好笑了。
让男人们当奴隶还差不多。
所以艾草只是站在这里，努力地为出发做准备。
她已经知晓自己将走到的目的地——但她还不知道路要如何走。
艾草轻声说：“我已经竖起了目标。”她盯着那团耀眼的，被载歌载舞的女人们包围的篝火，“但我不知道要怎么走。”
“那就不管。”族长大笑着站起身，将姜艾拽到女人们的舞蹈圈外。
她的族亲们便笑着将她拉进圈中，和她一起跳着舞。
艾草的身体和心一起热了起来。
族长大声说：“你先走，走到尽头时，自然能看见新的路！”
艾草恍然。原先一直遮在她眼前的那层纱被粗暴地揭去。
她大声地应了声。
她和女人们一同大声笑着。她们的笑声混入了族长的歌声中，飘出很远很远。
艾草将流进嘴里的泪抹去，但她擦去了旧的，新的便涌了出来。
她问光团：“为什么我在哭？”
光团沉默了许久，才说：“是姜艾在哭。”
艾草便继续大声笑着。她的眼泪落进嘴里，再被热烈的篝火烘干。
她亲昵地拥抱过去的自己，接纳那个无能为力，但已经做得足够好的自己。
从圈子另一头蹦跳着过来的蚩尤笑嘻嘻地喊她：“妹儿，来看食铁表演吃铁咯！”
艾草用力擦了擦脸。她身边的女人们说了几句小话，便有人给她递来一块干燥的布。艾草看着自己的母亲们，眼中的泪滚了几圈，又要落下来了。
但她深吸了口气，努力憋住了。
她接过布，用力擦了擦脸。她的脸因为干燥而发痒，但她现在全不在意这点小事。
艾草将布往衣服里一塞，便笑着拱到蚩尤边上，看满脸不乐意的熊咬碎一块黑色的铁。
蚩尤小声问：“妹儿，你刚哭什么呢？”她声音压得更低，“是不是我们吃太多了？”
艾草看了眼堆在熊身边的空盆。她记得上一次自己看时，这里还没有这么多盆……盆里也装满了食物。
但既然蚩尤问了，那她自然要说……
艾草说：“是吃的太多了。”
蚩尤脸上的笑不变。她兴奋地搓搓手，问：“那妹儿，是不是能把你当‘王’的时间往前——提那么一点？”她摊开手，笑嘻嘻地说，“毕竟我们真的吃很多。”
“很多。”熊小声说。它抠了抠肚子，试图消化一下里面的碎铁块。
艾草眨眨眼。
她大概猜到了蚩尤想说什么。
果然，蚩尤笑嘻嘻地说：“妹儿，我偷偷去看了。”她神秘兮兮地贴近了艾草的耳边，“你们边上那个姬族？是这个名儿吧……挺弱的。但男人还挺多的。要不杀几个给食铁补补？”
熊小声重复：“补补。”
它再抠了抠软绵绵的肚子，张开嘴打了个兔肉味的哈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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