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明心这一次历经死亡，苏醒的比以往几次都要更为缓慢。
她躺在由“归墟”的水凝冻而成的冰床之上，有所意识，却始终不愿苏醒。
重乾望着她，如今早已过去许多时日，他不知道该再说些什么。
想问她为何这般心狠？为何当真就不愿意醒来了？
又觉得自己实在是没有什么立场去质问她。
若是论心狠，重乾且需看自身。
在他看沈明心一次一次死亡，而他还偏要一次一次重复、将她留下之时。
重乾便已经发现自己对她心狠、固执到了极致。
他不愿意放手。
……始终不愿意放手让她离开。
重乾低眸，双手也正握着沈明心的一只手，思及此，他再去看了看她的指尖。
这间宫殿安静了许久，重乾忽然便觉得有些沉闷了。
重乾静一刻后，便启唇轻轻道：“两情相悦、情定三生。”
这好像只是他随口的一句话。轻轻说完后，重乾便再微微抬起手。
让他的指尖再划过她的眉眼。
随后说出的话也忽然跳转，重乾的声音低低，突然间就说到朝海国的时候。
虽然明知沈明心此时不会有所回应，可是重乾还是道：“身为何还之时，我是当真不甘。”
“既想问你究竟是为什么不愿与我成亲？又想问你是为何要一心寻死？”
“是过的不开心吗？我们……罢了。那时我只是真的想，杀了你身边的所有人。”
“……可是不能。”
重乾说到这里，沉默了一瞬，不由再叹了一声。
而后，他才继续道：“可是行至如今，我再想来，方才发现，那在朝海国与你相处的时日。”
“竟然已经是我……难得的幸事了。”
“……”
“明心，你也许不信，可是我，并非是想让你痛苦。”
“我想让你开心。”
“但是若是……”重乾忽顿，接着道：“若是只有放你离开才算是对你好。”
“那在你眼中，我是不是已经一个极坏的人了？”
“……那我，可不可以一直坏下去？”
重乾注视着沈明心宁静的睡颜，这些问题说出口后，皆没有回答。
他也已早知晓不会有一个回答。
而在他这般看着她时，也常常会以为她只是普通的睡去了。
幻想她会像从前一般，不过多久便会醒来。
可是现在，重乾已经数次、明确的知晓不会。
……沈明心不会。
＊
照魂铃是小心翼翼，在这偌大的地方左拐右拐想要寻到沈明心所在的宫殿。
那日它跟随重乾，原先是一路顺利。
可是在将要回到这属于这归墟之主的居住地时，它便被无形的屏障给完全阻拦住了，无论如何也再进不去。
照魂铃急得哇。在这些时日，它是想了许多办法。
所以才终于在今日，让它寻到机会，偷偷摸摸的跟随了一位姑娘混了进来。
此时，照魂铃眼看那位姑娘往相反的方向走去了。
它小心转了个圈，迷茫之际，开始试着去感受沈明心的气息。
却发现就算到了这里，它也还是什么都感受不到。
照魂铃不由沮丧了一会。
可也不过一会，就只一会之后，照魂铃便又打起了精神来。
此刻明心还在等她，它要去找到她。
然后尽可能的，去帮助她离开这里、不要再看她痛苦了。
……
照魂铃认真想了一会，寻了一个方向后就消失了。
灵之贝于是在此时回过头看上了一眼，看它消失的那个方向。
这傻乎乎跟着她混进来、还以为她毫不察觉的新生灵智，究竟，它的目的是什么呢？
灵之贝默默猜测了一会，可未能感受到什么邪意。甚至在归墟也少见这种东西……这莫名会让她想到沈明心。
灵之贝踌躇间，想了许多，然后才收敛了情绪，好像什么也没发生般。
她缓步走过隐蔽、需要特殊方式才能打开进入的地方。
进入到这归墟之地神圣气息最为浓重的宫殿。
灵之贝立刻俯身行礼，低头开始禀报着这些时日有关众“泥”的状况。
对于泥们来说，他们已经是第二次捣乱了。
归墟之主开始不喜他们，便有权将他们发配于远离归墟中心、更为黑暗的海底。
这些时日，灵之贝奉命去看守，看他们现在表现如何。
是为警告他们不要再不识好歹、再妄想带走小姐。
也是为给他们留最后一次的机会。
灵之贝快速禀报着。
所幸。
在经过她这些时日的观察只后，发现那些人表面上还是算老实。
至少，明面上并没有什么出格的事宜。
可称是一切正常。
冷静而快速的说完之后，灵之贝并没有立刻就退下。
她只继续低着头，目光注视脚尖。
直到重乾终于“嗯”了一声，没有让她出去，灵之贝才终于敢小心翼翼的快速抬起头看了一眼
看见了躺在床上的沈明心。
还是一如既往，一看便叫她心中欢喜。
灵之贝这一眼后，便再迅速收回目光。保持着一言不发，静静地等待。
重乾望着沈明心合上的眼，忽视周身一切，连同心中的海也静了许久。
许久之后，重乾方才对着灵之贝问：“你所说的方法，具体是什么？”
“……？”
初时听见这个问题，灵之贝还有些怔愣。
她本是以为他会问她其他的，未曾料想到会是这个。
所以她怔愣一瞬过后，很快意识过来重乾这是究竟在问什么。
立刻，灵之贝克制不住开始微微颤抖的指尖。
她张唇吐出的字句极快，灵之贝道：“小姐如今是不愿意醒，并非代表她完全没有意识。”
“我们也许可以、用什么方法刺激……小姐的醒来。”
“刺激”这两个字，灵之贝声音放的更为轻，说的也是不同寻常的慢。
她像是唯恐受了重乾责罚，说完后还有些瑟缩了。
只因当初在她先行提出来这个方法来时，重乾其实是并不接受的。
那时灵之贝只刚说出后，便被他冷冷扫过来一眼，整个人都觉僵硬了。
她那时就几乎是以为，他们就只能这么等待小姐自己愿意醒来了。
可是今日，灵之贝是万万没有想到，就会在今日，她反而是听见了主上主动开口询问。
灵之贝说完后，不由掐紧了指尖，紧张的再等待重乾的反应。
她害怕这次重乾还是拒绝。
如果是这样的话……
小姐就会继续沉睡。
而她、她之后，也许就很难再见到她了。
怀着隐秘不安这样的心思，灵之贝在惶恐的同时，更是有几分期待。
她感觉，是很对不起小姐。
因为觉得抱歉。
可是灵之贝又有感觉，“永生的人，本就会逐渐失去人性的。”
所以如果能让小姐醒来，哪怕过程艰难些，但最终，她也许也会忘掉作为普通人时的痛苦？
或许……会只享受永生的乐趣吗？
“……”
灵之贝静静等着，她不敢去催促重乾。
就这般又是过了许久，灵之贝紧张到呼吸都要骤停之时，才听见重乾终于问了一声：“刺激？”
他的声音像是有些疑惑。
他看起来不明白，在这归墟，还有什么是能令沈明心在意、令她会被刺激到苏醒的东西。
这让重乾下意识地想起了当初还作为何还时、在朝海国请求沈明心喝药的时候。
……刺激，她会因为什么心软呢？
灵之贝也静了一静，心中闪过许多念头。
其中一个，她悄然抓住。
“……人命。”
想着这个，可又是在下一刻，灵之贝便先将这个念头完全摒弃了去。
在归墟中，人命还算什么人命？
不说死去后人又能复生，就是看小姐连自己的性命都不在意的模样。
他们这么做，失败的可能必然极大。
想来只是徒增痛苦。
灵之贝不由默然。
重乾也想到此处，无声间，便揉了揉眉心。
他已经许久没有感受到烦恼了。
甚至对于“烦恼”这个定义，在沈明心未来到归墟之前来说，对他来说都成了久远的词。
在归墟中，永生者会慢慢对一切都感到麻木。
如果不是沈明心来此，如果不是因为见到了她。
重乾如今怕是也难以再有什么情绪产生的。
他闭了闭眼，在灵之贝要想出新的方法之前时，率先屏退了她。
“退下吧。”
重乾终究是想：他有漫长的时间，不怕继续等待。
而且如今相比从前，他已经能见到沈明心就在他的身边了。
为何还是要贪得无厌、感到不满？
＊
沈蕴在归墟留下后，过了有一段四处躲藏的时日。
她并非是真正得了这归墟中所谓归墟之主的应允而进来的。
她只是阴差阳错，到了那看起来像是曾在“祭祀”什么的地方。
得了那里留下的机缘，也碰巧进了这里。
沈蕴如今，藏身的地方真是距离那归墟之主的不远处。
她一边合理化自己的身份，一边再打听着在之前究竟发生了什么。
靠着零零碎碎得到的信息，沈蕴渐渐拼接着、知道了沈明心来到这里，有可能是都经历了什么。
被人为献祭。
一次一次推后的结契典。
……死在结契中的明心。
沈蕴深吸了一口气，尽量让自己保持平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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