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冥渊所在的山脉,在天元大陆中东部绵延三千里。
这片山脉没有温婉的名字,只被称作葬骨岭。万剑宗与符盾门两大正道宗派分峙其东西两侧,却都对这片群山讳莫如深。古老传言说,这里是上古神魔之战的一处葬场,山石中浸透了无法消散的怨气。终年不散的灰白色雾气缠绕着嶙峋的山峰,远望如无数白骨堆叠向天。
三姐妹抵达葬骨岭外围时,已是黄昏。
“前面就是雾隐城。”风残香指着山脚下那座灯火稀疏的城池,“幽冥渊的入口在葬骨岭深处,以我们的脚程,还需两日才能抵达。”
霍炜婷望着远处被雾气吞噬的群山轮廓,拳头不自觉地握紧。她能感觉到血脉中的某种共鸣,天火一脉与那片土地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残香说得对,我们不能直接闯进去。”江寒沁冷静分析道,“冥灭寒经营幽冥渊多年,外围必有无数眼线和陷阱。我们只有三人,必须合理分配体力,保留实力应对真正的敌人。”
风残香点头:“今夜我们在城中休整,打探些消息。我对幽冥渊的了解是五年前的,这些年冥灭寒必然加固了防御。”
说话间,三人向雾隐城走去。
雾隐城与其说是座城,不如说是一座巨大的要塞。城墙高达十丈,由暗青色巨石垒成,石缝间生满墨绿色的苔藓。城门是厚重的黑铁所铸,上方雕刻着一只狰狞的独眼兽首,那是魔教“魇兽”的图腾,意味着这座城已在魔教势力笼罩之下。
守门的士兵穿着破旧的皮甲,眼神浑浊而警惕。他们没盘问,只是用麻木的目光扫过三姐妹,便放行了。
城内景象更令人心悸。街道狭窄曲折,两侧建筑低矮歪斜,仿佛随时会倒塌。路面铺着凹凸不平的碎石,缝隙里积着黑红色的污渍,分不清是雨水还是血。空气中弥漫着霉味、腐臭和某种说不清的腥气。
大街上行人稀少,偶尔有几个身影匆匆走过,也都是低着头,裹紧衣衫。他们的脸上有一种共通的神情,那是长期生活在恐惧中的麻木。
“这座城……已经死了。”江寒沁轻声道。
风残香环顾四周,眉头紧皱:“五年前我来时,这里虽偏僻,却还有生气。如今却像一座鬼城。”
霍炜婷没有说话,但她的手一直按在腰间的剑柄上。自从踏入城中,她的天火血脉就隐隐躁动,仿佛在警告着什么。
三人找到城中唯一还亮着灯的“老瘸子酒馆”。
酒馆不大,摆了七八张桌子。油灯昏黄的光线下,只有三桌客人,都在默默喝酒,没有人交谈。掌柜是个独眼老者,正用一块脏布擦拭着永远擦不干净的柜台。
三姐妹选了角落的桌子坐下,点了些简单饭菜。
饭菜很快端上来,黑乎乎看不清原料的炖菜,硬得像石头的面饼,还有一壶浑浊的酒。江寒沁用指尖轻触碗沿,一缕极淡的寒气渗入食物,确认无毒后,向两人点了点头。
“吃吧,补充体力要紧。”风残香低声道。
霍炜婷刚掰开一块面饼,街对面突然传来一声凄厉的哭喊。
“爹!不要!求求你……”
接着是棍棒击打皮肉的闷响,和女人的哀嚎。
酒馆里的客人仿佛没听见,继续低头吃饭。掌柜的独眼里闪过一丝不忍,但最终只是叹了口气,转身进了后厨。
“我去看看。”霍炜婷站起身。
“等等。”风残香拉住她,“先观察。”
三姐妹透过酒馆破旧的木窗看向街对面。昏黄的灯笼下,一个四十岁左右的男人正挥舞着粗木棍,疯狂抽打蜷缩在地上的中年妇女。那妇女怀里死死护着一个年轻女子,看起来只有十六七岁。
“贱人!敢拦老子!”男人双目赤红,脸上是赌徒特有的疯狂神情,“这赔钱货老子养了十六年,也该换点本钱了!放手!”
棍子狠狠落在妇女背上,发出令人神经紧绷的声响。
年轻女子从母亲怀里挣扎着探出头,满脸是泪:“爹!我不去!他们会把我卖进窑子的!娘会死的!”
“死?死也得先把你这贱种卖了!”男人一脚踹在妇女腰侧,“老子欠了黑蛇帮不少钱,明天不还,他们就要老子的手!你这贱种卖了,不但能还清赌债,还能剩一些!”
酒馆里,邻桌一个驼背老人摇摇头,低声对同伴说:“又是刘老三。这畜生,家产败光了,现在要卖妻卖女了。”
同伴是个中年汉子,喝了口酒,苦笑道:“谁敢管?黑蛇帮要的人,城主都不敢拦。上个月老王头多说了句公道话,第二天全家都失踪了。”
风残香起身走到他们桌边,轻声问:“二位,这城难道没有王法吗?城主也不管?”
驼背老人猛地抬头,眼中满是惊恐。他四下张望,确认没人注意,才压低声音说:“小姑娘,你是外地来的吧?快走吧,别惹事。这雾隐城的城主……就是黑蛇帮的副帮主。”
说完,两人匆匆结账,逃也似的离开了酒馆。
街对面的殴打还在继续。刘老三的棍子已经打断了,他捡起半截,继续抽打。中年妇女的背部衣衫碎裂,露出血肉模糊的皮肉。她几乎没了声音,只是用最后的气力护着女儿。
年轻女子的哭喊撕心裂肺:“娘!娘你放手吧!我去!我去就是了!”
“现在说去?晚了!”刘老三狞笑,“老子今天非要打死这老贱人,让你知道忤逆老子的下场!”
他高举断棍,对准妇女的后脑敲去,然而棍子没能落下。一只纤细但有力的手抓住了棍身。
霍炜婷站在刘老三身侧,眼中燃烧着冰冷的火焰。她没有动用灵力,纯粹以肉体力量一捏。
“咔嚓!”坚硬的木棍在她手中碎成十几片。
刘老三愣了一瞬,随即暴怒:“哪来的小贱人敢管老子家事!”他挥拳砸向霍炜婷面门。
拳头停在半空。他突然惨叫起来,低头看去,只见刚才碎裂的木片不知何时竟全部刺入了他的小腿。每一片都深深嵌入血肉,鲜血瞬间染红了裤管。
“啊……我的腿!我的腿!”他瘫倒在地,抱着腿哀嚎。
霍炜婷俯视着他,声音平静得可怕:“滚。再让我看见你,这些碎片会刺进你的心脏。”
“你、你等着!黑蛇帮不会放过你的!”刘老三边爬边骂,拖着伤腿狼狈逃走。
风残香和江寒沁已来到街对面。江寒沁蹲下身,指尖泛起淡蓝色的柔光,轻触中年妇女的伤口。寒气凝结,止住了血,又转化为温和的治愈之力,缓缓修复着受损的组织。
“大姐的冰魄回春术越发精进了。”风残香赞叹,同时从怀中取出一个小瓶,倒出一粒青色丹药,“给,这是青木回春丹,内服效果更好。”
年轻女子看着母亲背上的伤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惊呆了。她突然跪倒在地,连连磕头:“谢谢三位仙子!谢谢三位仙子救命之恩!”
“快起来。”霍炜婷扶起她,“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先跟我们回酒馆。”
三人将母女俩扶进酒馆,掌柜看了一眼,没说话,只是默默多点了两盏油灯。
江寒沁又替年轻女子检查了伤势,她手臂上有不少新旧交错的淤青,显然是长期挨打所致。
“吃些东西吧。”风残香将面饼和炖菜推到母女面前。
母女俩犹豫了一下,随即开始狼吞虎咽。她们吃得那么急,那么狼狈,显然已经饿了很久。
等她们稍稍缓过来,江寒沁看向中年女子,轻声问:“大姐,既然你丈夫如此暴戾,你为何不带着孩子逃走?”
中年妇女——王氏,浑身一颤,眼中涌出泪水:“逃?往哪逃?我和小云……已经被他卖了。”
“卖了?”霍炜婷皱眉。
年轻女子小云哽咽道:“三天前,爹就把我们的卖身契签给了黑蛇帮。明天……明天他们就要来带人。这雾隐城每个城门都有黑蛇帮的人守着,我们根本出不去。”
风残香握住王氏的手:“大姐放心,我们会送你们出城。”
王氏却拼命摇头,眼中满是恐惧:“不行!不能连累三位姑娘!黑蛇帮……黑蛇帮不是普通的恶霸。他们帮主是修炼者,手底下有好几个会法术的!城主都不敢管,你们三个姑娘家怎么惹得起!”
“修炼者?”江寒沁眼神一凛,“这偏远小城,怎么会有修炼者组成的黑帮?”
王氏压低声音,颤抖着说:“我听刘老三醉酒时说……黑蛇帮背后,好像是葬骨岭里的那位大人。他们每月都要送人进山,进去的……没有一个回来。”
三姐妹对视一眼,葬骨岭里的“那位大人”——除了冥灭寒,还能是谁?
安顿好王氏母女在酒馆后院的客房后,三姐妹聚在房间里。
“事情不对。”江寒沁率先开口,“冥灭寒要凡人女子做什么?修炼邪功?”
风残香沉思:“魔教确实有以生魂修炼的禁术。但需要的是修炼者的魂魄,凡人魂魄太弱,效用不大。”
霍炜婷握紧拳头:“不管他要做什么,这种伤天害理之事,我们不能不管。”
“当然要管。”风残香眼中闪过睿智的光,“但我们要弄清楚真相。如果黑蛇帮真是冥灭寒的外围势力,那通过他们,也许能找到幽冥渊的弱点。”
江寒沁点头:“今夜先探城主府。如果城主真与黑蛇帮勾结,那里一定有线索。”
子时,雾隐城陷入死寂。三道人影如鬼魅般掠过屋顶,悄无声息地落在城主府高大的院墙上。
府邸占地极大,但奇怪的是,大部分区域都黑着灯,只有西侧一处偏院灯火通明。更诡异的是,整个府邸竟然没有一个守卫。
“有阵法。”江寒沁轻声道。她指尖凝结出一朵冰晶莲花,莲花在空中旋转,散发出肉眼难见的波纹,“是匿息阵和迷踪阵,不算高明,但足以困住普通修炼者。”
风残香双手结印,一缕青气从她掌心飘出,渗入阵法之中。片刻后,她睁眼:“阵法有三处节点,东、南、北各一。给我半刻钟,我能暂时打开一条通道。”
“不必。”霍炜婷伸手按在院墙上,掌心泛起暗红色微光。
没有火焰,没有声响。但墙壁内的阵法纹路在她掌心触及的位置,开始无声消融——天火之力最克阴邪阵法,这些魔道小阵法在她面前根本不值一提。
三人跃入院内,向西侧偏院潜去。
偏院正厅的门虚掩着,里面传来低沉的对话声。三人隐在窗下阴影中,透过缝隙向内看去。
厅内坐着两人。上手是个肥胖的中年男子,穿着华贵的锦袍,但满脸油光,眼袋深重,正是雾隐城主赵德全。他此刻正赔着笑,给对面的人倒酒。
对面那人一身黑衣,身形瘦削如竹竿,脸上戴着半张青铜面具,露出下半张惨白的脸和薄如刀片的嘴唇。他手指细长,指甲呈暗紫色,正轻轻敲击着桌面。
“赵城主,这个月的货,还差多少?”黑衣人声音嘶哑而冰冷,让人听了不觉一颤。
赵德全擦擦汗:“回禀阴先生,还、还差三十七个。主要是生辰八字全阴的女子实在难找,这几个月已经把方圆百里的都搜罗遍了……”
“难找?”阴先生冷笑,“主上给了你三年时间,集齐一千个阴年阴月阴日阴时出生的处子。如今只剩最后三十七个,你却说难找?”
“实在是……百姓已经开始逃亡了,再抓下去,这城就要空了。”赵德全苦着脸。
阴先生端起酒杯,慢慢饮尽:“空就空了。这座城的使命,本就是为主上筛选材料。等千阴祭完成,雾隐城也就没有存在的必要了。”
窗外,三姐妹心中俱是一震。千阴祭——这是什么邪恶仪式?
赵德全显然也吓了一跳:“阴、阴先生,这城可是有十万多户人家啊……”
“那又如何?”阴先生放下酒杯,眼中闪过残忍的光,“主上需要一千阴女的血肉魂魄,炼制千怨绝阴葫幡。这是能够对抗正道那些老怪物的至宝。区区凡人的性命,算得了什么?”
他站起身,走到窗边,望向葬骨岭方向:“最后期限是下月十五月圆之夜。若凑不齐,赵城主,你就把自己女儿填进去吧。我记得,令爱也是阴年所生?”
赵德全脸色煞白,瘫坐在椅子上。
阴先生不再看他,从怀中取出一卷羊皮纸:“这是最后那三十七个女子的名单和住址。三天内,全部带到城西黑蛇帮总坛。记住,要活的,死了就没用了。”
说完,他身形一晃,化作一团黑烟消散在空气中。
厅内只剩下赵德全一人。他呆坐良久,突然抓起酒壶猛灌,然后狠狠摔在地上。
“魔头……都是大魔头……”他喃喃自语,眼中流下浑浊的泪水,“可我有什么办法……我不做,死的就是我全家……”
窗外,三姐妹悄悄退走。
回到酒馆客房,三人沉默许久。
“千阴祭,千怨绝阴葫。”风残香率先打破沉默,“这是魔教最阴毒的几样邪宝之一。炼制时需要一千个特定时辰出生的处子,活生生抽取魂魄,过程要持续四十九天,受术者每一天都生不如死。”
江寒沁眼中寒光闪烁:“冥灭寒炼制此物,显然是为了应对正道的围剿。但更让我在意的是,他为什么选择这个时候炼制?”
霍炜婷猛地抬头:“难道是因为天火圣令?”
“对。”风残香点头,“我听天木老爷爷讲过,天火圣令不仅仅是钥匙,还能克制一切阴邪法宝。冥灭寒得到圣令十三年,却迟迟没有开启天火一脉祖地,很可能就是因为圣令的力量在抗拒他。他需要万魂幡来压制圣令的圣火之力。”
江寒沁补充道:“而且,千怨绝阴葫一旦炼成,不仅能对抗圣令,还能大幅度提升他的实力。到时候就算正道真的来讨伐,他也有一战之力。”
“所以我们必须阻止。”霍炜婷斩钉截铁,“不仅是为了报仇,更是为了那一千个无辜女子。”
风残香看着两位姐妹,缓缓道:“但这样一来,我们就暴露了。冥灭寒会知道有人闯入了他的地盘,幽冥渊的防备会加倍严密。”
“那也要做。”江寒沁的声音冰冷而坚定,“修行者若见死不救,与魔何异?”
三双手叠在一起。
霍炜婷感受着两位姐姐掌心的温度,眼眶微热:“谢谢你们。”
“傻妹妹。”风残香笑着揉揉她的头,“我们可是发过誓的,福祸共担,生死相随。”
江寒沁难得露出温柔的笑意:“那么,接下来我们分步行动。第一,拿到那份名单,保护剩下的女子;第二,逼问赵德全,得到更多关于幽冥渊的情报;第三,摧毁黑蛇帮;第四,救出已被抓的女子。”
“但要注意,”风残香提醒道,“不能打草惊蛇。我们要让冥灭寒以为,这只是普通的正道修炼者行侠仗义,而不是针对他的复仇行动。”
霍炜婷点头:“我明白。在见到冥灭寒之前,我们不能暴露天火一脉的功法。”
夜色更深了。酒馆外,雾隐城的街道空无一人,只有远处偶尔传来几声犬吠,很快又沉寂下去。
而葬骨岭深处的幽冥渊中,某个黑袍男子若有所感,从修炼中睁开眼,望向雾隐城的方向。他嘴角勾起一丝玩味的笑,低声自语:“有意思……终于来了点像样的猎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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