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我有些莫名的心慌，晨起，东宫来人传话，叫明霞回去，说是内务府新送去的树不知该种在哪好。采薇心里惦记穆沉舟便也跟着明霞出了宫。
四公主一大早用过早膳也被送去读书了。偌大的长乐宫又剩下了我自己。所幸还有明霞带来的那一箱子话本子，倒是可以给我解解闷。突然有些羡慕起陈贵妃了，养了一院子的猫，无聊了还可以和猫一起晒太阳。
有风浪的日子难过，可是这样平静的日子却最是怕人。
窗外不知何时，树上落了只黑色的鸟，那鸟很大，看着像是乌鸦。总之不怎么吉利。
廊下坐着两个小宫女，一个摇着扇子，一个做着手里的针线活，有一搭没一搭的小声说着话，平时她们聊得无外乎就是一些宫里的闲事，可是今日却是在说延寿宫里的事儿。
太后娘娘不大好了，自从前日皇帝让人强行把假禾苏的尸体带走后，太后就变得有些疯疯癫癫的了，还总是冲着没人的地方说着胡话，闹得她宫里的人都不敢和她一起待着。
总之就是人不人鬼不鬼的，白天还好，一到晚上，她就开始哭，哭的肝肠寸断，听了就让人发毛。
不仅如此，还有小宫女在传延寿宫里闹鬼，一定是死掉的禾苏公子的鬼魂不愿离去。
现在，整个延寿宫就只剩下了太后和她身边的静荷姑姑。
我听了很是感慨，昔日的太后何其的风光，养着面首，有着全大盛女子中最高的品级，以及世间少有的洒脱。
我虽不喜欢她，但却很佩服，一个深宫里的女子能够这般随心所欲的活着，勇敢的去爱，勇敢的去与这世间对女子极为不公的封建礼教去抗争。
她敢冒天下之大不韪，不顾后世史书是否会将她写成淫乱后宫的罪人，她能在宫里为自己心爱的禾苏声势浩大的庆祝生辰，能与他不顾任何人的目光一起驾马游街......
她让全天下的人都知道她爱禾苏，甚至在得知禾苏死后，不顾一切的抱着他的尸体，以整个延寿宫为灵堂守着他。
她不在乎世间所有，她只在乎她的禾苏。
我佩服她，却也羡慕禾苏。所以我不相信禾苏心里没有太后分毫，有一个这样热烈的爱着自己对自己好的人，哪怕是寒冰也该被捂化了，日久总该生情的。
我觉得若我是禾苏，在姑母和太后之间，我一定会选太后。可我不是太后，更没有禾苏那太后用深情都捂不化的执念。
若我能得此一人，就算他给我的深情只有太后的三分，我也是甘愿的。
午膳时候，皇帝让福盛送来了一盘子糯米团子，这团子长的白白糯糯的，外面是一层薄薄的糯米皮，里面包着甜山药泥。用手戳一戳手感还是不错。
“皇后娘娘，您昨日让人送去的银耳莲子汤，皇上吃了一直赞不绝口，说是长乐宫送来的就是比别处的好。娘娘，奴才斗胆今日您可否随便让奴才带回去些什么？”
我笑道：“瞧公公说的，近几日天热，本宫让小厨房每日都煲着要送给皇上的汤呢，一会儿公公带走就是，也省的小江子跑一趟了。对了，天热，公公在皇上面前当差难免辛苦，本宫让人煮了消暑的绿豆汤，一直用冰冷着，本想着也一并给公公送去，公公既来了便尝尝再走吧！”
福盛恭敬道：“诶呀，全宫上下，奴才瞧着就娘娘最是有心，也难怪皇上总念着您的好。就连奴才这样卑贱的人，娘娘都能挂念着，真是不知让奴才该如何感激娘娘了。”
“公公好好照顾皇上就是对本宫最大的感激了。”
福盛笑道：“这是奴才分内的事，对了，奴才不能白拿了娘娘的赏。奴才.....”他说着左右扫了一圈殿内。
我明白他有话要说，便挥了挥手示意周围伺候的小宫女都出去。
殿内只剩下了我和福盛，他缓缓开口道：“皇后娘娘，奴才要给您提个醒，最近宫里宫外都不太平。您说话做事儿都得小心着些，有些人有些事，务必要避嫌。胳膊始终是拗不过大腿的。况且本就是一体的，少了哪都不叫个人了，您说是不是这么个理儿？”
我明白福盛在点我，他让我不要参与到太子的事里，也在说太子此番与皇帝相斗必输无疑。
“公公说的是，本宫受教了。本宫进宫这些时日，若没有公公时不时的帮助，只怕很难走到现在。”
福盛又冲我行了个礼道：“皇后娘娘抬举奴才了，奴才也不过就是为了您与皇上好好的。”
福盛走后，我拿起一颗糯米团子，咬了一口，软软的口感，甜滋滋的味道，还带着些山药特有的清香，咬到内芯时，里面还夹着一颗草莓，草莓酸酸的汁水巧妙的缓解了甜腻，是我喜欢的味道。
殿外起了风，只是这风啊，不怎么凉爽，温热的，越吹越热。还让树叶沙沙作响。烦人的很。
城南地室中，禾苏打开暗匣，拿出了一把封尘已久的剑，那是他父亲的剑。
昔日，有人诬陷他父亲通敌叛国，举家被诛，只有他活了下来被安肆城带回了镇国大将军府，安肆城将他父亲的剑给他，叫他留个念想。
他没进烟柳巷前，每日都要抱着剑睡觉，可是进了烟柳巷于他而言是一桩耻辱，便将剑收了起来。十几年了，再次拿出这把唯一承载着他父亲念想的剑，禾苏心里百感交集。
他父亲在他小时候曾对他说，以后一定要做一个堂堂正正的男子汉，顶天立地的活着。举家被抓那日，他母亲为了将他偷偷送出去，不惜以自身为诱饵，让他躲过了一劫。
终归自己这一生没有活成父母期望的样子，做了个有着一身骂名的人。可是他不希望有来生了，这一生就已经很苦了，所遇所见皆是苦楚，若必须转世，便当一缕风，当一滴水，汇入山川河海，滋润万物，也算不枉再活一场。
酉时，离殇准时来了。
“禾苏公子，走吧。”
禾苏看着离殇笑了笑道：“有劳了，离殇大人。在下还有一事要告诉你，或许今后你用的上，东方海上有仙州。《山海经》载‘汤谷上有扶桑，十日所浴，在黑齿北。’这树可沟通阴阳，可助人长生。你若不信就当个笑话听。我们走吧，麻烦你了。”
离殇冷不丁的听禾苏说起了这些，倒也不觉得稀奇，他掌管平阳阁多年，平阳阁览天下事，知道这些倒也不奇怪。
离殇带着禾苏从早已打点好的小门进了皇宫：“公子，小心些。在下就在此处等你”
禾苏冲他笑着点头示意，便拿着剑向深宫走去。
延寿宫里，静荷给太后点燃了一支安神香。服侍着太后睡下，轻声的准备关门出去，刚转身就看见了穿着一身青衣，笑脸温柔的禾苏。
静荷吓了一跳：“公子，你真的没死！”
禾苏冲她做了禁声的手势，点了点头，并示意她下去。
静荷流着泪激动地点了点头，禾苏公子没死，太后娘娘终于有救了。
禾苏进入殿内，关上门，坐在太后床边，抬手轻柔的摸着太后有些憔悴的面颊，今日他是来与她告别的，这么些年仗着她的势力，自己做了不少事，虽说安凝华的死与太后也脱不了干系，但自己却怪不起她来。
她是第一个说想和自己过平凡日子的女人，她为自己真的做了很多很多，当年若不是她突然出现在平阳阁，自己现下还不知是何种模样。
太后迷迷糊糊间感受到了禾苏的触碰，缓缓睁开眼，就看见了自己朝思夜想的人。她一把抓住禾苏的手，眼泪不自觉的从眼眶中涌出：“禾苏，真的是你吗？哀家就知道你没有死，你没有死。”
禾苏温柔的擦掉她脸上的泪水：“太后娘娘，您怎么把自己弄成了这副模样。就算在下不在了，您也该好好活着才是。”
“哀家这样是不是很丑？”
“娘娘不丑，娘娘是这天底下最美的人。”
太后笑着起身抱住了他，却不经意间看见了禾苏身旁的剑，在她记忆里禾苏从未用过剑，他一直都是温文尔雅的。今日.....太过于反常了，皇帝要杀禾苏，禾苏明明乍死了，怎么还会主动入宫这不是自投罗网吗？还有这把剑怎么看怎么奇怪。
“禾苏，你今日来是不是有话要与哀家说？禾苏，我们一起走吧，一起离开这，反正也没人知道你还活着，好不好？”
禾苏笑着摇了摇头：“娘娘，来不及了。今日在下是来与您告别的。承蒙关照这么些年，娘娘的情谊禾苏无以为报。”
太后有些惶恐的捧着禾苏的脸，目光急切的打量着他的眸子，带着哭腔道：“禾苏你要做什么？别做傻事好不好？你答应我啊！禾苏！你带我走，你带我走，有我在没有人能伤你，我们走，我们走。”
说着她就起身拉着禾苏要往殿外走，却不想禾苏纹丝未动，只是看着她平静的笑着。
太后崩溃的喊道：“禾苏！走啊！走！”
禾苏拿着剑缓缓起身，拉着太后道：“娘娘，今日禾苏走不了了，禾苏若是走了，就会有更多的人要死，禾苏不能这么自私。娘娘，好好活着，答应我。”
太后看着禾苏眼里的泪水，突然变得平静下来：“别人就那么重要吗？你爱过我吗？”
她自嘲的笑了笑又道：“罢了，我不问了，我张敏姝这一辈子，都没被人爱过，现在又在希冀着什么呢？这宫里太冷了，没有一点暖的地方，禾苏，这里我真的待不下去了，世人骂我也好，唾弃我也罢，今日不论你去哪里，我都陪着你就是了。”
说完，太后便猛地拔出了禾苏手中的剑，架在了自己的脖子上，禾苏还没反应过来，就见太后用那剑划破了脖颈，鲜红的血喷溅而出，可是她的嘴角却挂着释然的笑意，身体轻飘飘的倒下了，禾苏上前接住她，她笑着想要抬手擦去他的泪水，禾苏这样好看的一张脸，带着泪水实在可惜。但她没有力气了，最后连句告别的话也没说出口。
禾苏捂着她脖子上的伤口，想要止住那些血，却是徒劳，太后在他怀里慢慢的失去了温度。
天边黄昏的霞光照进屋子，洒在他们身上，就好像多年前的冬夜，她裹着寒风，带着一身荣华进了平阳阁，告诉他，今后会与他在一起。
幽长的宫道，琉璃顶朱漆墙。
禾苏提着剑，脚步蹒跚的走在宫道上，泪水顺着他的脸颊一直滑落，滑落，控制不住的流。而他的剑上还滴着太后的血。
禾苏走进长乐宫时，我正坐在窗边软塌上，看着话本子，听见小宫女的尖叫，我这才向外望去，就见他失魂落魄的向海棠树下走。
我赶忙起身，向殿外跑。心里的恐惧越发的重了。
我刚跑到廊下，就见他望着我静静的笑着，就如同我第一次见他时那样，温润如玉宛如谪仙。可是他架在脖子上的剑告诉我，他接下来要做什么。
我不顾宫人阻拦的，向他跑过去，可是我还是晚了。
我跪坐在他身边掏出帕子不停擦着他冒出的血：“禾苏，值得吗？你这人怎么这么讨厌，当初是你将我拉入你们的圈套，现在要死还非得在我面前。”
禾苏用最后一丝意识，朝我抬起手，缓缓的叫了声‘安小姐’。
我明白，他最后是将我认作了姑母。
这是姑母的海棠树，翠微姑姑死在这里，今日禾苏也死在这里。这是他们的命也是他们的归宿。
我真的很羡慕姑母，很羡慕........
皇帝来时，我正坐在树下守着禾苏哭。
他站在我身旁，冷声问道：“他死了你就这般伤心？你可知他杀了太后？”
我扬起脸，看着他，道：“他们都死了不正好称了皇上的心吗？皇上，你既然那般爱姑母，到底为何要让人杀了她！她若还活着，您不会伤心，这些人也都不会死，他们会活的好好的过着自己的人生！这一切都是因为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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