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看着我吃蜜饯的模样，笑道：“这被腌制过的小果子，当真这么好吃吗？”
我认真的点了点头：“当然，甜中带酸，美味极了。皇上可要来一颗？”
说着我将桌子上那装着蜜饯的精致小瓷盘端起来，拿了一颗喂到他嘴边：“皇上快张嘴！”
皇帝满眼宠溺的听话的张开嘴，将那颗蜜饯含了进去。
我面上笑盈盈的望着他，可是将手放下后，我却是不着痕迹的将碰触到他嘴唇的手指，狠狠的捻了捻，心里很是嫌弃。
“很甜，只是棠儿，甜食吃多了还是不好的。你看你今儿早上又是吃了糖包，又是喝了甜粥，午膳又用了一盘子糖藕，现下又盯着这甜蜜饯，吃了这么多甜食，小心还没老呢，就成了没牙老婆婆。”
我佯装赌气的蹙着眉看着他，问道：“那臣妾若是没了牙，现下又毁了容，皇上可会嫌弃？”
皇帝一边看着我的伤口，一边十分笃定的道：“你不会毁容的。”
我与皇帝闲聊了一会儿，便泛起了困意，虽然我心中厌恶他，但我也知道在这宫里，对我而言，没有什么时候是比在他身边还要安全的了，至少我要面对的只是如何应付他，并且只要我不碰到他的逆鳞，他对我还是非常不错的。
我这两日梦魇越发严重，尤其是总在梦里见到杨妃，梦见她来我宫中喝茶，喝着喝着，笑着问我：“皇后娘娘，这杯子里怎么全是血啊？”
然后房梁上突然吊着一条白绫，那白绫缠上我的脖子，越来越紧，越来越紧，最后变成一缕又一缕的长发，发梢像触手一样伸进我的眼睛、鼻子、嘴巴、耳朵，我不停的挣扎，不停的反抗，头发却越来越多，最后将我整个人都裹成了一只黑色的蚕茧。
杨妃的脸在我面前放大，她的舌头伸的老长，眼珠也突出着，可是她却还是在笑，诡异的笑。
在梦里的惊慌中，我总是能很清醒的意识到，这只是个梦，杨妃死了，长乐宫里也没有吊着的头发，我更不会用一条白绫草草的结束掉自己的性命。
可是偏偏我就是醒不过来，不论我怎样的哭嚎，就是醒不来。
昨晚我又梦见了她，她不仅吐着长舌头，突着满是血丝的眼球，还用那双有着长长指甲，指尖滴着血，枯瘦的手一直抓一直抓躲在床底下的我，她还不停的说着，她孤独的很，要我陪她。
在梦里我也不知为什么，稀里糊涂的记得有人说过，若是在梦里醒不来就在梦境中找到一面镜子，看看镜子里的自己就能清醒。于是梦里的我从床底下跑出来，站在妆镜前，可是梦里的方法怎能做的了真呢？
我浑身僵硬，一动也不能动，嗓子像是被什么塞住了一般，就看着镜子里，杨妃出现在了我身后，她长长的指甲用力的划着我的脸，我的脸烂了，往下不停的滴着血，她的下巴搭在我肩上，嘴角勾着诡异的弧度，目不转睛的盯着镜子里的我们，似乎很是享受看见我恐惧的样子........
我是如何醒的，还是得亏了皇帝，他下朝来看我，发现了我的异样，轻轻将我叫醒了。
醒来后，我又抱着他哭了好久。
他很享受我的这种依赖，可是我却是在心里暗想，冤有头债有主，杨妃该恨的应该是皇帝，专来欺负我算什么本事。
皇帝让福盛将折子搬到了软塌上，我躺在他腿上，他看着折子，我打着盹儿，窗外起着微风，暖暖的光晕照着我们，乍一看还真是一幅不错的温馨画面。
他翻动纸张的声音很轻，时不时的低头看看我，替我拉一拉盖着的小毯子。
有的时候我还能听到他小声的嘀咕，无非就是一些骂大臣的话，比如穆州巡抚又开始哭穷，再比如嫌弃渝州知州总是说些车轱辘话，每隔一段时间就总是要写个折子问问他安不安好，用皇帝小声嘀咕的话来说：“他这是怕朕背着他偷偷摸摸的驾崩啊！”
‘........’
我偶尔也容易忍不住笑出声来，比如现在，他又在皱着眉，小声调侃着这位知州。
这样的皇帝让我觉得是有血肉的，至少是不算那么让我讨厌。
我也不怎么想要打破这样的平静，于是轻轻翻了个身背对着他，找了个舒服的姿势继续窝着。
他吓了一跳可能是觉得把我吵醒了，放下折子，探着头，看了我一眼，见我只是翻了个身，长舒了一口气，怕我掉下去，将我轻轻的往怀里揽了揽，然后继续小心翼翼的翻着折子。
福盛站在一边看着自家皇上这样子，也在心里嗤笑，谁能想得到，堂堂大盛的中兴之主在皇后面前居然会有这样的一面。
这样真好，他俩要是能一直这样安安静静的过日子，自己一定能努力长命百岁。
皇帝朝福盛招了招手，示意他将自己看完的折子抱走，再换一摞来。
福盛一不小心碰掉了几本，掉在地上，发出了很大的响动，尤其是在安静的要命的殿内，这响声更加突兀。
福盛吓得出了一身冷汗，他小心的一边去捡一边偷偷的抬眼打量皇帝，只见皇帝眉头紧皱，像是要发怒。
我就势睁开眼，懒洋洋的伸了个拦腰，笑着看着皇帝道：“皇上在臣妾身边，睡的就是好，皇上可不可以这几日都在长乐宫？臣妾总是做噩梦，皇上在，那些脏东西就都不会来了。”
皇帝上一秒还生气的看着福盛，下一秒望向我的时候，立马就换上了一副温柔神色，他点了点头：“好，朕哪都不去，就在长乐宫陪你。”
福盛长舒了一口气，恭敬的向我请罪道：“皇后娘娘恕罪，都怪奴才毛手毛脚的，扰了娘娘美梦。请娘娘责罚。”
我转头看着他，笑了笑道：“本来也该醒了，本宫这枕着皇上的腿睡了太久，皇上都该累了。不过既然公公讨罚，那本宫就罚公公去小厨房看看采薇的山药糕做好了没！”
皇帝放下手里折子，轻轻的捏了捏我的鼻子，道：“你还真是没将朕的话听进去，你睡前，朕才和你说过不要吃太多甜食，这刚一醒来就找糕点。”
我扒拉开他的手，起身朝福盛使了个眼色，靠在皇帝的肩上，一边极为自然的拿过他手里的折子当扇子扇着风，一边道：“臣妾记着呢，但这山药可是好东西，太医都说了臣妾应该多吃些，补脾养胃，生津润肺！”
皇帝无奈的叹了口气道：“可是太医一定没说，吃的时候要放很多糖！”
我将折子塞回他手里，起身装着可怜巴巴的样子，看着他道：“可是它若不甜，臣妾吃不下去。况且皇上您是不知道，采薇的手艺有多好，虽然她将粥煮糊过，但做糕点的水平还是值得肯定的。”
皇帝摇了摇头，伸手揽过我的肩膀，让我靠在他怀里，他圈着我继续看起了折子，丝毫不避讳着我。当然这些折子的内容也都不是什么重要的，无外乎就是问安，粮饷一类的东西。
禾苏死后，平阳阁去了何处，太子有没有收到消息，我都一概不知。
就连太后下葬，本该属国丧，但皇帝也只是让草草了了事，她的遗体连先帝的皇陵，皇帝都没让她进去，最后还是张家族人出面将她葬在了祖坟。
前朝众臣也没有什么反对的声音，因为太后对大盛皇室而言属实算是一桩丑闻。
禾苏的尸体也不知去了哪，我也没再见过离殇，现下我要做的就是好好的继续演戏，继续待在皇帝身边。
禾苏说过，打蛇打七寸，不如意时就要蛰伏，静待时机。
上次我说，不喜欢龙涎香的味道，皇帝就不再用那种价值连城的熏香，换成了气味悠然的檀香。
他今日的里衣袖口，还有一朵小小的茉莉花，每每他抬手翻动折子时，总是会有意无意的露出来一点，我抬手去摸，他将下巴搭在我发顶，含笑道：“棠儿喜欢吗？”
我点了点头：“想不到皇上还会这般小心机，只是，您是九五之尊，这种小花与您不搭。”
他拉住我的手道：“只要朕觉得它搭，就算绣到龙袍上它也合适。”
“皇上，臣妾有些好奇，您到底为什么这么喜欢姑母？”
我话音刚落，就感受到了身后之人的僵硬。
“皇上不是说过，分的清臣妾和姑母吗？不是说没将臣妾当做替身吗？那臣妾斗胆问上一问应该也没什么不妥吧！”
皇帝道：“都是过去的事了，不提也罢。”
“那既是过去的事，勤政殿偏殿里那一屋子姑母的遗物又算什么呢？还有那张画像，您为何要宝贝的收着？您真的放下了吗？”
皇帝沉默了片刻，缓缓道：“棠儿，你能懂得一个人若是从小就生活在无尽的黑暗里，卑贱的似乎从来都只配待在泥土中，就像是一颗在土里埋了许久都发不了芽的种子，乍一见到阳光的贪婪吗？
她对朕而言就是这样的存在，也是第一个朕真心爱着的人，也是第一个肯给朕真心的人，她的感情没有任何的杂质，少年情深，美好的不像样。”
“那皇上，您后悔过吗？若是姑母还在，您的光就不会消散。”
皇帝叹了口气，没再言语。
“那杨妃为什么这么恨姑母？”
“她本来是先帝亲口封的未来大盛的皇后，先帝曾说唯有杨家女方能担得起母仪天下。可是朕没有立她为后，而是封了华儿，她应该就是那时候开始怨恨的吧。不过这么些年，她演的还真是好，朕一直以为她是贤良淑德的，偶尔行差踏错也只是迷了心窍，未曾想她竟会恶毒至此。”
“那也是皇上您的错，您若多关注她些，她也不至于此，她对姑母是嫉妒，怨恨应是给您的。就像丽妃，到了最后她那般怨您，却还是说曾经爱过。皇上您瞧瞧，您若是个女子不就是祸国妖姬吗？”
皇帝放下手里的折子，自嘲的笑了笑。
“朕不再年轻了，祸不动国了，只想以后都与棠儿你，抵死纠缠。”
唉，多么动人的情话啊，若是没有发生过种种的事情，我一定会沦陷在这样的温柔乡，他说着话本子里，男主人公对女主人公说过的动人情话，但不同的是，话本子里是讲究两情相悦的。
他心绪复杂，感情我看不明白，只觉得就是自欺欺人，我全然不爱他，还怀着难以化解的仇恨，灭族之仇如何可解？
这样的话，这样的温柔不过就是我用来谋生的手段，有的时候我还想过，若是哪一日这一切都结束了，我出宫活不下去了，靠着这演技或许在南曲班子里，还能当个角儿，混口饭吃。
这天下怕也没有我这样的皇后了，不爱权力，偏偏爱那虚无缥缈的自由。
过了半晌，采薇端着一盘子山药糕，跟在福盛后面进来了。
她将盘子放在皇帝身侧的桌子上，我拍了拍皇帝示意让他帮我拿一块，皇帝无奈的叹了口气，拿了一块还温热着的糕饼放进了我嘴里，我咬了一口，任他举着。
采薇看着我微微蹙眉。
玉鸣宫里，陈贵妃却不怎么舒心了。几日前四公主从长乐宫回去后，就开始生病，太医说是受到了惊吓所致。
陈贵妃很是相信一些怪力乱神，这两日到处找人请大师，一会儿是在玉鸣宫里做法事祛邪祟，一会儿又是到之前杨妃的宫里，去清扫贴符咒。
甚至找人观风水，将整个玉鸣宫都重新置办了一番。
更是把冷宫收拾了个七七八八。
但四公主还是不见好，白天晚上的说胡话，还总是一身又一身的出冷汗。陈贵妃心里害怕，但也不敢来找我说，知晓我病着，脸又划破了........
有个得道的高僧，来看了一眼道：“公主年纪小，容易惹上脏东西，但这东西不在玉鸣宫，根本还是在玉鸣宫的正西面，一处极为尊贵的地方。若是那处怨气得不到消减，公主这病就好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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