迟新意端起药罐，细细逼出药汁，放了三勺浓稠的蜂蜜，起身正和身后的沈谛对上眼神。
沈谛一脸探究的神色来不及收，索性眉一挑，大方地接过他手里的药。人喝着药，黑白分明的眼珠却滴溜溜地转。
“我的确收过徒。”
“嗯？”
“也的确是道不同不相为谋。”
“哦？”
迟新意盯着她不说话。沈谛冒出了一个荒唐的念头——你那分道扬镳的徒弟不会就是沈谛吧？
她回忆着小说中的情节，很可惜没有找到只言片语。小说只叙述男主称帝的主线，迟新意这个人物的出场短短几百字，无非就是“治不好谁谁谁，朕就要全太医院陪葬”，纯粹打酱油的工具人。
应该不会，毕竟说的是分道扬镳，她与迟新意不还好好的在一块吗？
沈谛喝着药，时不时苦得一咧嘴。
迟新意沉默的看了会儿，开口道：“你以前喝药都不嫌苦，也不许我加蜂蜜。”
沈谛动作一滞并不看他，只是说：“人是会变的。”
“对啊，人都是会变的。”迟新意点头，“那你喜欢什么样的人，我就变成什么样的人好不好？”
迟新意的面貌多显幼态，整个人白乎乎的，平日里一身清冷气势显得高不可攀，此刻唇色被茶水晕染得粉嫩透亮，神色认真无辜。
沈谛忽地移开了目光。
“咳，我喜欢与我志同道合者。”
迟新意还未回话，外间的人声忽地喧闹起来，像是一壶水烧到了鼎沸。
“砰”的一声，房门被撞开。
“我都说了！我老娘腿脚不便住不得二楼，一楼这么多好房间凭什么不能匀一间来！”
来人骂骂咧咧地伸出脑袋，看似鲁莽，目光却极具目的性地直直看向沈谛所在。好在沈谛反应更快，迅速放下床帷。
迟新意不动声色地挡在床前，看向男人眼神如刀，道：“想死？”
男人收回目光，讪讪摆了手，“误会误会！兄弟，你看你这屋里这么浓的药味，你要早说住这儿的是病人，我哪还敢进来！”
他姿态摆得谦卑，眼神却透着压也压不住的戾气，似乎要把床上的人挖出来生吞活剥。
门外一阵脚步声，代十一匆忙赶来，喘着粗气把人往外拽，“我们都说是病人病人，你非要闯进来！你这人是不是不讲理！”
“误会误会！是在下鲁莽了！”
男人身子作势往门外探了探，又猛地一回身，直勾勾看向床帷中的人影，把代十一带了趔趄。
“诶诶你！”代十一撸起了袖子。
眼见着杀阁子弟都要聚集过来，男人这才收回了目光，讨好地笑道：“我就是看看那里面是谁，光是侧面一个影儿就这么标致。”
“啪”的脆响，代十一甩了甩发麻的手腕，骂道：“闭上你的臭嘴！”将军也是你这种不讲理的小人能言语欺辱的，老子今天非揍死你！
“给他拽出去！不要打扰到病人！”
“捂上嘴！”
门外的杀阁弟子撸袖子的，拔针的，还有摸出了半包药粉，眼见着就要撒了。
“相公。”娇弱的声音从床幔中传出来，温和虚弱。
场面一时俱静，静得可怕。
反倒是迟新意毫不犹豫地应答，安抚道：“娘子别怕，我在。”
“人多，可否、咳咳让他们出去？”
这声音，的确是女子无疑，嗓音软软，或许还是位身软体弱的美娇娘，绝无可能是众人心中所想那位。
迟新意立刻就是一个眼刀甩向众人，沉声骂道，“还不滚！”
“走走走！”
“捂他嘴，快捂他嘴！”
“抬他腿，来一二三使劲！”
一时间，门外人影散尽，房间内两人未动。
沈谛掀开床幔，望了眼合上的门，捏了捏自己的喉间软肉。
她的嗓音较之女子偏低，往日女扮男装更是越低越宽广越好，谁成想今日居然当了回夹子。
迟新意开口：“此人眼神狠毒，恐是仇人上门。”
大雪未化，带着腿脚不便的老娘出行，撒着这般拙劣的谎言也要来确认沈谛的身份，恐怕是得了什么风吹草动的消息，忍不住前来试探。
待到试探完，便要朝她下手了。
沈谛目光灼灼，人却又懒散躺下，道：“大抵猜到是谁了。”
用这般直接的手段来试探她身份，大雪北域之中，除去那恨毒了她，与她有着血海深仇的狄夷王室再无他人。
恐怕又是一场大战，不知为何，沈谛却丝毫不怕反而露出些许兴奋的笑意。
“但或许还有一种可能。”沈谛开口。
“谁？”
“你说当今世上，我活下去，还有谁最忌惮我。”那远在都城、一心求和的老皇帝！
沈谛话音刚落，迟新意反而露出了一种古怪的神色。
“怎么了？”她问。
迟新意面色微硬，道：“你太看得起老皇帝了，他的手伸不到这么远。再者说了……”
“什么？”沈谛问道。
“再者说了。你此行只有谢松石和李缘缘作伴，虽传是你功高盖主惹得老皇帝嫌恶，恨不得让你死在冰天雪地。但实则是因你身份特殊，若大张旗鼓必然引来众多仇家，更莫说重病求医。”
沈谛挑眉，心下暗想：这总不能是老皇帝的障眼法吧？他有那么好心？
迟新意见她不解，接着道：“近日大京盛传两件事，一件是侯府小世子同李丞相嫡女私奔北去，一件事是沈大将军积劳成疾生了重病，连床都下不了，这两件事不巧吗？你猜猜是为何？”
“为了掩盖我的踪迹。”说是私奔实则是为了送连床都下不来的沈大将军治病。
“那我便再提你一句，侯府年轻一辈独谢松石一人，李缘缘更是丞相已逝原配所出。私奔的名头一出，这般天材地宝的人在那京城世家中也只剩名声毁尽。李缘缘和谢松石本就毫无干系，硬生生被凑到一块，落了个如此荒唐的由头，只为救你一人。”
能逼得谢李两家世家豪族闭口无言，甚至连忤逆的心思都不敢有的，普天之下，能有这么大的本事，在大京之中屈指可数。
“沈大将军，你有贵人相助。”迟新意打趣道。
“你不也是我的贵人吗？”沈谛笑着。
李谢两家一向是不显山不露水，隐藏极深。别人或许不知，但沈谛是读过原着的，李谢两家是太子殿下日后登基最大的助力。帮她出大京的人极有可能是太子殿下。
她自顾自思索着，忽略了迟新意自她那一句贵人过后，红霞弥漫的耳廓。
沈谛心里清楚，老皇帝是想要她死的，而此时的男主只是被拉上的太子殿下的位置，他并没有什么实权，甚至所有人都猜测这位出身卑微，没有母族助力的太子殿下就是个挡箭牌。如此想来，太子极有可能不会放过沈谛这块香饽饽，只要救活了沈谛，他的皇位稳当当！
这般想着，她的心思却落在了沈谛结局上——沈谛为配角，又是功高盖世的大将军，终究在要掌实权的男主手下落不得好下场的。小说中亦是病死牢中，连埋都没埋死无葬身之地。这位帮了她的太子殿下也不能算是个彻头彻尾的好人。
迟新意垂眉，打断了她的思考问道：“你何时要返回京城？”
两人长久未见，沈谛又是一幅伤重病亡的模样。他动了私心甚至不想沈谛回到那是非之地。
“不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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