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降临。
霞光晕染半边天，绮丽的光夺目耀眼。
“小沈啊，这些你带回去。”
苏老太太脸上挂着笑，手里拎着木制的三层饭盒：“今个小六受你照顾了。”
沈烬对上苏老太太的眼神，喉中拒绝的话被他压下：“谢谢婶子。”
“谢啥？”
苏老太太递过去：“回去吧。”
沈烬接过饭盒，朝着洒满光辉的小路走去，鼻尖还是温暖的饭菜香。
一大家子团聚在一起吃饭的滋味，他很久没有体会到了。
不过那一天应该也快到了。
-
目送着沈烬离开的苏老太太转身回了小院。
家里的儿媳妇们已经收拾好了饭桌和碗筷。
老大家的正在烧水准备给娃子们洗澡。
苏老太太的视线落在小院里打水准备给自家小姑子洗衣裳的老二媳妇。
以及旁边蹲着根本看不懂人脸色好坏、一心守在老二媳妇身边想帮忙的老三媳妇。
毕竟以往遇见事老二媳妇总是出主意的那个智囊。
老三媳妇估计以为自个二嫂子遇到这么大的事也不会有事呢。
这眼瞅着老二媳妇泪珠子都快掉水里了，老三媳妇还在那geigei笑的夸小鱼像个小大人一样懂事呢。
苏老太太简直没眼看，只好出声把老三媳妇指挥走：“老三媳妇你去把老四那屋收拾出来，用原先家里洗干净的旧被褥子铺好。”
“老二媳妇，你先别洗衣裳了。”
苏老太太脸上的笑容不知何时淡了：“进我屋来。”
苏家二嫂拿着水瓢的手一顿，身体下意识绷紧了又松懈开。
像是认命了一样。
……
卧房里，布置简单大方。
一应家具都布置的齐全。
虽然不是看起来最华丽的，但一定是最耐用的。
房间中心位置的圆桌跟前。
苏老太太先坐下，而后示意苏家二嫂林翠果坐下。
“说说吧。”
苏老太太抬起仿佛看透一切的表情，望着林翠果：“这事你不说，我也会知道。”
小六为啥能带着沈烬掉头去找到孩子？
小六为啥回来之后对人贩子咋拐走孩子、孩子被拐到哪的事只字不提？
再加上老二家的找回孩子了也高兴不起来，一副天都要塌了的样子。
她就算不知道来龙去脉，也猜到个七八分了。
这种事就像是长在人身上的脓疙瘩。不碰不疼，一碰就疼的人龇牙咧嘴的直抽抽。
与其等长大了再挤掉，不如趁早挤出脓、涂上药。
林翠果眼睫低垂，泪水苦涩，哽咽的嗓音细若蚊声：“娘……”
“家里的孩子们会丢应该跟我娘家娘有关……”
她原本没往那方面想。
要不是听到牛婶子骂道：别以为旁人不知道你们老苏家有个爱卖娃娃的亲家，指不定就是你们自个找人卖的孩子呢！
这话旁人听了根本不信，因为老苏家根本没必要靠卖孩子过日子。
可林翠果听到这话后却如遭雷击。
是啊，她的孩子被小姑子教育的那么乖那么聪明，咋可能会被拍花子的给拐了？
一时间林翠果悲从心来，绝望到眼前一片黑。
她曾以为断绝关系再不来往就可以放心过自己的日子了。
可现实是，她根本没有逃掉。她过的好了，她的孩子却被盯上了。
小小的孩子因为她……
被拐走。
受了惊吃了苦，浑身的灰脏兮兮的回来了。
可孩子们回到了她身边，不哭、也不闹。
看到她这个当娘的哭肿了眼，还反过来笑嘻嘻的安慰她这个娘。
孩子过于懂事，让她心里很不是滋味。
她一直在想，如果孩子不是从她的肚子里出来的是不是就不会遭难了？
如果她当年直接投河死了，是不是就不会给家里招麻烦了……
她在想，自家打小被骂是丧门星、赔钱货的话是不是真的……
就在林翠果乱七八糟胡乱想的时候，苏老太太出声打断道：
“你娘老子干的事，你哭啥？”
“是你让你娘老子来偷孩子的？”
林翠果被吓了一跳，她慌忙摇头摆手，泪如雨下：“娘，我没有！！！我咋可能会害我自己的孩子啊！！！！！”
林翠果撕心裂肺的声音有气无力。
她是认命了，连心气都散了。
闻言苏老太太声音响亮，拍了下桌子：“是啊，你这么个蠢货都晓得当娘的不会害自己的娃子？虎毒还不食子呢！她哪有个当娘的样子？你为她做的孽哭，不是蠢是什么？”
林翠果眼里全是泪水，她愣愣的看着自个婆婆。
明明还是那样凶巴巴的一张脸，却比她的亲娘还像个当娘的。
让她的眼泪止不住的往下流啊、流啊。
苏老太太板着脸，对着林翠果哭到红肿的眼睛字字珠玑道：“老二家的，你已经挺直腰杆子跟娘家断绝关系了、你还能做啥？还想做啥？”
“难不成真提菜刀去砍死你亲娘然后蹲牢子去？”
“就算孩子丢了就是她干的，那跟你有啥关系？就是公安来了也拷不走你。”
这个老二媳妇向来精明、心里是个有成算的。
可她打小生在那么个乌烟瘴气的家里。
要说她是个本性良善、老实本分、完全没有恶念的好人，那是不可能的。
可苏老太太心里清楚，这个老二媳妇有一点好，她是个知道感恩的。
这么多年老二媳妇能在家里老实本分的待着，就是感念着老二那憨货救了她一命、带她离开了林家那个火坑。
所以哪怕老二家的受了委屈，家里也能这么和谐。从来没闹过、折腾过。
将心比心。
知道感恩就足够了。
谁家没点鸡毛蒜皮的破事。
苏老太太看着没了精神气的老二媳妇，也明白像老二媳妇这样聪明有算计的看到孩子因着自己遭了罪差点没了。这会估摸着想死的心都有了。
在这世道，没机会念书的乡下女人眼里就只有这一亩三分地。
看到的天是丈夫，看到的地是孩子。
她再有算计某些方面也是天真的。为了孩子她什么不能做？什么不敢想？
估计是觉得自个没了，娘家就不能来闹了。
林翠果哭的上气不接下气：“娘啊，我好恨！是她生了我，也是她要作践死我。”
“我逃了。可娃儿们还小，她们可咋办啊！”
林翠果趴在圆桌上哭的浑身抽搐，她是真的恨啊。
她已经不奢求亲娘爱她疼她了。
可她也实在是接受不了亲娘害她啊。
为啥啊！
就因为她是个女娃吗？
女娃难道就不是她的娃了吗？
女娃的命凭啥就比草贱呢？
她实在想不通，都是从她肚子里生出来了，咋就能那么恨自己的娃儿的。
小鱼和大牛就是犯再大的错，她也舍不得把他们给卖了呀！
苏老太太见她哭了出来，不愿她钻牛角尖，于是朝着林翠果的后背不轻不重的拍了一巴掌：“咋办？能咋办！活着呗、还能死咋的？！”
苏老太太不知想到了什么，视线穿过墙面望向过去。
她的手轻轻落在了林翠果的发顶，声音也放缓了：“当娘的人就是吃了一千斤苦旁人也看不到。就是疼的心肝都快烂了也要硬撑着活。”
“活着才能给娃儿撑起一片天。”
她就是这么过来的。
以前两眼一抹黑，也觉得走到死路了。
可后来走着走着就看见光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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