哐当！
门栓落下的声响，在寂静中格外清晰。
贝文正凝望着紧闭的石门，忽然听到身后传来几声几不可闻的舒气。
他诧然回首，映入眼帘的是众人放松的姿态——多萝西娅正轻抚着胸口，如同卸下了无形的重担；其他几名女孩也悄悄放松了此前几乎凝滞的双肩，绷紧的脊背缓缓舒展，空气仿佛重新开始流动。
“你们这是……”贝文眨了眨眼，有些不解。
面对贝文的询问，多萝西娅连忙躬身致意，声音里那份未褪的紧绷感清晰可辨：
“还请贝文少爷见谅。
亚罗师傅现在的气势太过惊人，方才他凝神思索野兽疑点之时，姐妹们只觉得周遭的空气都凝滞了，心头被提紧，连呼吸都万分小心。
实在……实在难以自如，这才有些失态。”
她解释着，指尖却仍无意识地摩挲着裙侧。
很显然，即便是在背后提及亚罗大人，她都依旧有些紧张。
贝文怔了怔，目光扫过女孩们略显苍白的脸色和额角隐约的细汗。
好像是真的？
可是……
“师父思索的时候，我其实也感受到了几分压迫，不然也不会突然出声打断。可那种感觉……好像也没你说得这么夸张吧？”
“或许是因为……您一直跟在亚罗师傅的身旁，已然习惯了这种威势？”多萝西娅猜测着。
“这样吗？”
看着她们心有余悸的模样，贝文心思电转，隐隐有了几分猜测。
……
石门外，一道身影如墨般渗入石壁的阴影中，粗糙的墙面纹理将他的轮廓完美吞没。
——这是遁甲的效果。
没错，亚罗第一时间并未走远。
他屏息凝神，将感知力如丝般延伸，穿透厚重的石壁，清晰地感知着院内每一句低语，每一声呼吸。
也正因如此，此时的他挺尴尬。
多萝西娅口中，那因他‘凝神思索’而产生的、令人喘不过气的气势是什么鬼？！
他一直以为自己只是在专心思考，他甚至觉得自己刚才挺平静的。
“难不成，我刚才忘记关闭驱赶野兽的‘势’了？”
亚罗困惑地皱起眉头，下意识开始回溯先前的每一个细节。
他很确定他没有……更具体一点，是没有开启超凡层面的威压！
毕竟他不可能忘记，他有没有动用魔力和内力。
可那些女孩齐刷刷的舒气声不像是假的，何况贝文也坦言感受到了压迫，只是不如女孩们那么强烈罢了。
这证实了压迫感确实存在，且存在感知强度的个体差异！
可这个差异产生的原因在哪里？
亚罗的思维急速运转，对比贝文和那些女孩的不同之处，很快就找到了关键。
——他们的出身不同！
贝文是贵族出身，家族虽然落魄了，可家里也没几个人能为难他，甚至如果闹起来了，他都能甩他爹的脸色。
那些女孩却都曾是侍女，并且是还在以人为食的魔物手中，活下来的侍女！
这份出身的差别，导致女孩们对氛围、对肢体语言非常敏感，甚至都不比刚刚点出了《皇极经世诀》，窥见了‘势’之门径的亚罗弱。
正好，亚罗昨夜才点出了《皇极经世诀》，一路上为了庇护贝文，长时间开启了威压，行为举止多少受到了一点影响，就被女孩们敏锐捕捉。
“不……等等！”
亚罗的脑海中突然闪过一个想法。
“真的是因为路上，长时间开启威压的原因吗？”
“又或者说……我真的没受到，《皇极经世诀》中，那些偏激的法家思想的影响吗？”
《皇极经世诀》的每字每句皆源自他自身，他对《皇极经世诀》的接受速度远超其他人，即便对最终结构不完全认同，也多少会对他的行为方式产生几分影响！
石院内，女孩们紧绷的呼吸声逐渐被轻声交谈取代。
贝文似乎正在宽慰多萝西娅：“师父其实很温和的……”
而少女们的回应夹杂着些许如释重负的低笑，如同冰封的溪流在暖阳下开始潺潺流动。
这细微的松弛感穿透石墙，清晰地落入亚罗耳中。
——恰恰是这份轻松，刺痛了他！
脑海中闪过方才追问野兽疑点那刻，他凝视众人时如刀锋刮骨般的眼神，还有甚至此刻，他竟像审查囚徒般在门外窃听。
“原来如此……”
他豁然贯通——编写《皇极经世诀》的过程，本就是一场思想的自我淬炼！
即便他仅取法家‘锐利剖析’之刃为工具，这把刀挥动时带起的罡风，也早已割伤了自己浑然不觉的‘人情茧衣’。
方才凝神思考时的锐气，便是在这茧衣缝隙中泄出的刀光！
又或者说——行为偏左！
他回想到《皇极经世诀》以身代国，理定的那个偏激的国家结构，不由得自审：
“这种结果，我能接受吗？”
当然不能接受！
一个工具，怎么能影响到主人！
那么，怎么改？
放弃这个工具？
“我自己创造的工具，为什么要放弃？”
既然偏左，那就拉右！
就像一间土房，将其中的一侧换成了钢筋混凝土，由于其他结构依旧是普通土房，整座土房自然而然就会发生应力畸变。
要想维持整体平衡，唯有两途：
要么拆毁钢筋混凝土墙（放弃工具），使房屋重归统一脆弱的土质；
要么同步改造其他三壁（调整思想），用韧性梁柱中和钢墙的刚硬，最终形成刚柔并济的新结构！
等到将整座土房都换成了钢筋混凝土结构，也就拥有了撑起摩天大厦的基石！
这个道理，放在国家层面是如此，放在个人思想也是如此。
放在武道修行……更是如此！
“归纳所有思想，让‘我’……回归最初的‘我’吗？”
亚罗忽然一笑。
“真要走到那一步，那‘我’，是不是就能称之为‘真我’？武道如此走到那一步，那不就是‘真人’？”
明心见性，本心澄澈恒如初；
砺身存真，安石沉岳自岿然！
“正好，只要完成了《八极法》，这两步都能达成！”
院内贝文的宽慰声与少女们的低语随风飘散，亚罗撤去了感知，身影轻如飘叶，悄然消融于山林阴影之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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