攸关穆天寒之北方战事刚刚落幕,围绕关超之封锁截杀,似乎也快要迎来了结点。
与率军走出国门时的意气风发不同,如今的无双将士,不仅由最初的十万之众,锐减到现在的三万余人;而且,自关超以下,无不心灰意冷、怨气冲天。
若非关超威望甚高、一万神龙军尚算忠诚,这支军队,八成早就化作鸟兽散。
只是,面对腹中饥饿与死亡恐惧,任凭关超使出浑身解数,军心士气的日渐低落,则是不争的事实;他们的结局,最终也不过是推迟几天败亡罢了。
“禀父帅:皇上有旨意传来。”按剑行礼,面色苍白的长子——关越,万分不情愿的呈上已被血渍染红之圣旨。
震惊接过一看,关超失望的倒退几步,一句话也不说。
“父帅恕罪,到了这个时候,有些话,儿子再不说,可能就永远没有机会了!”憋在心中长达五年之久,自知穷途末路的关越,壮着胆子躬身请示。
“其实,你可以忍到黄泉路上再说的!”无奈看向自己的儿子,关超无力的摇了摇头。
“不行,父帅常教导我们:大丈夫处世,当以忠孝为先、果行育德,绝不留一丝遗憾!今日若是不说,就算到了地下,儿子亦无颜面对东极王朝的太祖太宗、以及我关家的历代先人!”单膝跪地,关越的态度不可动摇。
“东极王朝的太祖太宗”这一句话,乃无双皇朝开国以后,关超最为忌讳的言语,想不到在这山穷水尽的境地,自己寄以重望的长子,竟毫不犹豫地脱口而出!知其秉性,他怒目而视之余,也清楚多说无益,于是默默颔首同意。
“皇上战死、京畿沦陷、国家覆灭,不知父帅可有一点痛心?可有一丝后悔?”起身站在其正对面,关越趁势追问。
“放肆,我无双皇朝好端端的,你少跟老子胡言乱语!”关超扬指驳斥。
“父帅!您我父子之间,还要自欺欺人吗?您明明知道儿子说的是东极王朝!至于那个什么狗屁不如的无双皇朝,对国家不忠、对祖宗不孝、对臣民不仁、对兄弟不义,他有什么资格让儿子关心?甚至于,儿子根本不知道他存在的意义究竟是什么?更不知道我们为其血染疆场之价值在哪?”
男儿有泪不轻弹,但坚守半生的信念,突然一朝崩塌而隐忍五年至今,关越再也压抑不住心中酸楚,痛苦得捶胸哭诉。
自己背负骂名赌上一生,全力辅佐哥舒一开创无双皇朝,本以为可以从此一展胸中抱负,谁知竟就此遭到猜忌而被打压了近四年!可不管是时运不济、还是所托非人,关超可以愤而带兵逼宫、另立新君,却绝对不会后悔背叛东极!
个中原因,东极王朝的没落、乃至覆灭,已然诠释太多,他不想再辩解什么!
不过,对自己这个依旧忠于东极的长子来说,关超则是充满愧疚之意的,尤其是当面目睹他的宣泄之后……
“为父为了心中志向,选择开创无双;你为了‘忠义’二字,本会选择留在东极,可惜被为父以‘孝道’裹挟到了无双……这一点,为父委实对不住你!”
也许因为在劫难逃、也许出于心中不忍,此刻的关超,首次对着身前儿子,深深鞠了一躬。
“父亲……”做梦都不敢想的场景赫然显现,关越慌忙上前搀扶的同时,下意识叫出了时隔四年多之称呼。
“天心难测,谁能想到六十万戮力同心的联军将士,会被秦夜一招分化,转眼就水火不容、自相残杀……”
“父亲,怪只怪他哥舒上善急功近利,寒了其余诸国的心!若非如此,中玄何来借口联合天焱,截杀我军?”从一开始便看不上哥舒上善父子的关越,索性指名道姓大骂。
“够了,皇上纵有不是,可他毕竟是君!你我身为臣子,说话还需注意分寸。”冷冷提醒后,关超不再看他,转身走到了舆图前。
“父亲紧盯宁州不放,难道还想奉旨行事?诸国结盟联军,他斤斤计较,不仅以边防重地为由,拒绝父亲调动熊熊和剑火两位将军出征;就连神龙军,都是实在拉不下脸,才勉强分拨了一万给父亲!现在为了一个女人,倒指天骂地的发动了全面战争,真是荒唐!”
关超手中的圣旨,即无双皇朝正式向天焱皇朝全面宣战那天,哥舒上善专程下发给他的;除了大致交代了前因后果,其余核心要义,也就八个字:不惜代价,拿下宁州。
正所谓:此一时、彼一时,由于距离太远而产生的滞后,这道圣旨对当下战局而言,实在是百害而无一利!就算关超将其束之高阁,料想无双朝野亦能理解。只不过,关越看自己父亲的样子,似乎并不是他想的那样。
虽然不知哥舒上善出于什么原因,但若是没有哥舒一的支持,他是不可能诏令霍圣和管险发兵的!而哥舒一对荀轻芸之垂涎,随着五年以来之口口相传,莫说国中臣民,放眼天下,那也是人尽皆知的……
事实摆在面前,关超思来想去,还是不知如何说服义愤填膺的儿子。
“重返宁州战场,实在是一条不归路,望父亲三思!”见其有所动摇,关越拱手又劝。
“中玄能够与天焱狼狈为奸,永圣就不会了吗?且不说我们还要付出何等代价,才能突破中玄防线?纵然全身而退,那更外围的永圣兵马——赫连鉴天所部呢?诸国联盟既已破灭,以永圣君臣反复横跳的过往行径,你认为他们会放过我们吗?”尽管脑中已经拿定主意,但面对“时日无多”之儿子,关超还是很有耐心地作了分析。
“父亲容禀:六万斗志昂扬的联军先锋,都未能撼动宁州城,凭我们现在的状况,您觉得可能吗?与其白白送死,还不如就地坚守待援!”不愿缺粮少衣的三万残兵再去执行那道不合时宜的荒唐圣旨,关越坚持反对。
“从此地到帝都永平,哪怕畅通无阻,最快也要五日,来回便是十日!以天焱和中玄将帅之精明,你觉得会给我们喘息之机吗?”关超再问。
“战死,总比累死、屈死好!他天焱三国不是要歼灭我们吗?让他们来啊!宰一个够本、杀两个赚了、拉三个……可就死而无憾了!”跪地三叩首之后,关越逐渐恢复了平静,显然已经接受了即将到来的终局。
“好,说得好!曾经,为父一直错误的认为,你永远只会逆来顺受!不承想,生死关头,方知我儿英雄豪情!有子如此,夫复何求?哈哈哈!”满是欣慰的扶起他,关超顿时由衷大笑。
得到一生固执而严厉的父亲认可,热泪盈眶之关越,心中的战意,更盛了。
恰好,正当他们父子消除彼此间的所有隔阂时,意图速战速决的夏侯世军,再次下令一万重骑兵,发起了猛攻。
“我无双皇朝的勇士们,你们可知我朝国号为何定为‘无双’?因为有你们这些天下无双的英雄为其征伐!哪怕我们眼下陷入了困境,但只要我关超还有一口气,便誓死要带着你们杀出重围,还朝与家人团聚!现在,请拔出你们的佩剑、跨上你们的战马,与本将一起,去把那些苟延残喘两年多的中玄猪狗,全数宰了!”
飞快集结一万神龙军,关超罕见的帮关越整理一番战甲,满眼慈爱:“一别如雨,今生就这样了。”
“父亲……”
“上阵父子兵,不要让为父白发人送黑发人!”
打断争先出战的儿子,关超旋即不顾亲兵护卫反对,临阵再环视他们片刻,便亲自率领引以为傲的一万神龙军,正面朝中玄骑兵迎击冲杀。
中玄一方早有准备,又兼天焱将士在旁助威,自然士气高昂、杀得酣畅淋漓。
无双阵营绝境求生,尽管因为粮草欠缺而兵马乏力,但有关超身先士卒,却也打得令人敬畏。
“哼,垂死挣扎!”
瞥了一眼志在保存实力的赫连鉴天副将——柯化,夏侯世军右手扬鞭一挥,右翼阵营立时冲出数千轻骑兵,增援前军。
不甘示弱,关越挑选出三千尚有一战之力的士卒、遣散余下兵员,狠狠抽打着胯下战马,杀到了已然筋疲力尽、浑身是血的关超身旁。
“你……还是来了……”认出来人,关超真的很庆幸自己还能见他最后一面。
“父亲在哪里,儿子便在哪里!”在亲兵护卫下,关越给他干涸的嘴里,送去了些许家乡美酒。
“听说打败哥舒耀的天焱精锐,并非扬名天下的羽营所属,而是素君和秦夜这对君臣,最新打造的‘秦营佰卫’……为父一直梦想能亲领神龙军,和秦夜堂堂正正打一场……想不到,人家早就与为父不在一个层面……小心……”感叹之言尚未说尽,突然见到护卫在他们四周的亲兵纷纷中箭倒地,关超本能猛地推开儿子,替他挡下了扑面而来之箭矢。
“父亲……”
不等关越之怒吼声散开,新一轮的箭雨便接踵而至,密密麻麻射穿了他的身体。
父子二人四目相对,来不及再互道一个字,就同时双双殒命。
“别用这种怪异的眼神看着本将,痛快送他们上路,不管是对无双将士,还是我方兄弟,都是一种尊重!”
策马靠近夏侯世军,一直袖手旁观的柯化,为自己刚才下令放箭的举动解说数语,即远远朝秦天拱了拱手,率军撤离了战场。
气得夏侯世军飞速拔出长剑,用力插进了地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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