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九三年三月十九日,凌晨一点。
广州天河区那套租来的三居室里,陈峰刚冲完澡,正用毛巾擦着头发。
窗外是寂静的深夜,只有远处偶尔传来几声狗吠。
客厅里亮着灯,周伟煌坐在沙发上抽烟,茶几上的烟灰缸里已经堆了七八个烟头。
“还没睡?”陈峰走出来,倒了杯水。
“睡不着。”周伟煌掐灭烟,“峰哥,我刚才盯梢回来。”
陈峰在对面沙发坐下:“有发现?”
“马老六那边,今晚有客人。”
周伟煌轻声道,“一辆黑色皇冠,粤A牌照,但开车的是个北方口音的小子,我猫在对面的小卖部看了两个钟头,马老六亲自下楼接的,两人勾肩搭背进了楼。”
“什么人?”
“打听了一下,叫韩世杰,二十五六岁,bJ来的。”
周伟煌顿了顿,“听说是部委哪个领导的儿子,从bJ带了笔钱过来,要在广州做生意。”
陈峰喝了口水,没说话。
“这小子来了半个月,天天往马老六那儿跑。”
周伟煌继续说,“我还打听到,他们最近在找电子厂,想收购,有人看见韩世杰去过深圳几家厂子考察,张口就要买生产线。”
“做Vcd?”陈峰问。
“八成是。”周伟煌点头,“马老六做录像机起家,现在录像机快淘汰了,他也得找新路子,韩世杰有钱有关系,马老六有渠道有人手,这两人凑一块儿……”
“就是冲咱们来的。”陈峰把水杯放下,声音很平静。
周伟煌看着他:“峰哥,怎么办?”
“按兵不动。”陈峰站起身,走到窗前,“他们想做什么,让他们做,咱们该干什么还干什么,国内这么大的市场,不是谁一家吃得下的。”
窗外夜色浓重,对面那栋旧楼的五楼窗户还亮着灯。
陈峰看了几秒,转身回房:“睡吧,明天还有事。”
早上七点,陈峰被电话铃声吵醒。
他披上衣服走出客厅,周伟煌已经在接电话了。
“喂?……嫂子?”周伟煌把话筒递给陈峰,“是嫂子。”
陈峰接过电话:“雪凝?”
“峰……”沈雪凝的声音带着哭腔,背景音很嘈杂,“峰,厂里出事了……”
陈峰心里一紧:“慢慢说,怎么回事?”
“昨天晚上……昨天晚上厂里进了贼。”
沈雪凝的声音发颤,“不是偷东西,是搞破坏。”
“Vcd生产线,有三台关键设备的电路板被烧了,还有……还有仓库里一批新进的解码芯片,被人泼了水,全废了……”
陈峰握着话筒的手关节发白:“损失多少?”
“光芯片就值三十多万……”沈雪凝哽咽道,“还有设备维修,生产线至少要停一个星期,这批货……这批货月底要发往省城的,现在全完了……”
“报警了吗?”
“报了,派出所的人早上来看过,说要做笔录。”
沈雪深吸了口气,“峰,萧姐也在,她昨晚在厂里对账,听到动静出来看,差点被那些人发现……”
“萧姐没事吧?”
“没事,就是吓着了。”沈雪凝说,“她现在在厂里守着,怕那些人再回来。”
陈峰沉默了几秒。
窗外天光大亮,早茶档开摊的吆喝声隐隐传来。
“我马上回来。”他说,“你稳住厂里,该修的设备抓紧修,芯片的事我来想办法。”
挂断电话,周伟煌和唐冰都站在客厅里看着他。
“峰哥,江州出事了?”
“嗯。”陈峰走到窗边,看着对面那栋楼,“生产线被人破坏了,损失不小。”
唐冰脸色发白:“谁会干这种事?”
陈峰没说话。
他想起昨晚周伟煌说的,韩世杰和马老六在找电子厂,想收购生产线。
时间太巧了。
“老周,”他转身,“你留在广州。”
周伟煌愣了愣:“峰哥,我跟你回去……”
“不用。”陈峰打断他,“你留下,盯紧马老六和韩世杰,我要知道他们每天在干什么,见了什么人,有什么动作。”
“可是江州那边……”
“江州我能处理,耗子还在那边呆着呢。”
陈峰走到桌前,拿起纸笔写了几个号码,“这是潘洪波、何广生、林国栋的电话。”
“我不在的时候,广州这边你负责,唐冰协助。”
“记住,守住咱们这栋楼,别让人捣乱。”
周伟煌重重点头:“明白。”
唐冰咬了咬嘴唇:“哥,我跟你回去吧?厂里财务的事我能帮忙……”
“你留下。”陈峰看着她,“广州这边刚起步,不能没人,唐冰,你二十二了,该独当一面了。”
唐冰眼眶有点红,但挺直腰:“我明白。”
八点,陈峰收拾了简单的行李,出门去机场。
下楼时,正好碰见房东阿婆在楼梯口烧香。
阿婆六十多岁,本地人,信佛,每天早上都要在门口烧炷香。
“陈生,这么早出门啊?”阿婆用蹩脚的普通话问。
“回趟江州。”陈峰说。
阿婆看了看他,欲言又止。
“阿婆,有话直说。”
“陈生啊,”阿婆压低声音,“我在这条街住了三十年,什么事都见过。”
“你对面那栋楼,昌盛电器那个马老板,不是善茬。”
“昨天他手下几个烂仔在街口聊天,我听见他们说……说要给‘北方佬’一点颜色看看。”
陈峰笑了:“谢谢阿婆提醒。”
“你小心点啊。”阿婆摇摇头,“这些本地佬,欺生的。”
走到街口,周伟煌已经叫了辆出租车等着。
上车前,陈峰回头看了眼雪峰大厦。
六层楼在晨光里矗立着,楼顶“雪峰集团”四个大字刚挂上去不久,红底金字,很显眼。
这是他在广州的第一块阵地。
不能丢。
白云机场,九点半。
陈峰买了最早一班飞江州的机票,十点二十起飞。
候机厅里人不多,他找了排椅子坐下,买了份《羊城晚报》。
头版是两会报道,内页有篇小文章提到了昨天雪峰的开业典礼。
“江州企业南下布局,雪峰集团落户天河”。
配了张照片,是他站在门口迎宾的侧影。
翻到经济版,有条消息引起了他的注意。
《日本索尼公司宣布将在中国市场推出第二代Vcd播放机,售价预计低于四千元》。
陈峰皱了皱眉。
索尼的动作比他预想的快。
如果进口Vcd降到四千以下,对国产Vcd会是很大的冲击。
正看着,旁边座位坐下个人。
陈峰转头,看见张明远。
他记得对方,昨天典礼上递名片的一位中科院研究员。
他还是穿着那身深蓝色中山装,提着个旧皮包,风尘仆仆的样子。
“张研究员?”陈峰有些意外。
“陈总,”张明远点点头,“巧了,我也去江州,所里有个技术交流会。”
两人寒暄了几句。
张明远话不多,但一谈到技术就滔滔不绝:“陈总,你们Vcd的解码算法优化得不错,但还有提升空间,我最近在研究一种新的压缩算法,可以在不影响画质的情况下,把码率再降百分之十五……”
陈峰听着,心里一动:“张研究员,如果我们合作,把这种算法用到下一代产品里,大概需要多久?”
“快的话三个月。”张明远推了推眼镜,“但需要投入,要建实验室,买设备。”
“钱不是问题。”陈峰说,“到了江州,咱们详谈。”
“好。”
广播里开始播登机通知。
两人起身往登机口走,张明远突然问:“陈总,我听说……你们生产线出了点问题?”
陈峰脚步顿了顿:“张研究员消息灵通。”
“所里有个同事的爱人在江州轻工局工作。”张明远说,“早上通电话时听说的,陈总,如果需要技术支援,我可以帮忙。”
陈峰深深看了他一眼:“那就先谢过了。”
飞机起飞时,陈峰看着窗外逐渐变小的广州城。
这座城市的轮廓在晨雾中有些模糊,像一张尚未显影的照片。
他知道,照片洗出来后,会是一场硬仗。
马老六,韩世杰,索尼的降价,还有江州那个不知名的破坏者……
所有这些,都要一一解决。
他闭上眼睛,靠在椅背上。
五个小时后,飞机降落在江州机场。
幸好,这年头买机票已经取消开证明的制度。
若不然类似前两年,来回都是绿皮,得累死了。
陈峰一出闸,就看见萧文惠等在接机口。
这个女人三十出头,穿着灰色西装套裙,头发一丝不苟地绾在脑后,但眼睛里有血丝,显然一夜没睡。
“陈总。”她迎上来,接过陈峰的行李。
“厂里情况怎么样?”陈峰边走边问。
“比电话里说的还糟。”
萧文惠有些沮丧,“被破坏的不只是电路板和芯片,有人往原料库里倒了工业盐,一批塑胶外壳全腐蚀了。”
“还有模具,三套核心模具被砸变形,修复至少要一个月。”
陈峰脚步顿了顿:“损失总额?”
“初步估算,八十万左右。”
萧文惠咬着嘴唇,“这还是直接损失。”
“生产线停工,订单延期要赔违约金,客户流失……间接损失没法算。”
两人走出机场,上了萧文惠开来的桑塔纳。
“报警后有什么进展?”陈峰问。
“派出所来人看了现场,做了笔录。”
萧文惠发动车子,“但他们说,没有目击证人,没有监控录像,很难查,建议我们先自己加强安保。”
陈峰看着窗外熟悉的江州街景。
三年了,这座城市变化很大,高楼多了,车也多了。
但有些东西没变,比如人心。
“萧姐,”他突然问,“你昨晚在厂里,真的什么都没看见?”
萧文惠握着方向盘的手紧了紧。
“我……”
她迟疑了一下,“我听见动静出来时,看到几个人影从后墙翻出去。”
“天黑,看不清脸,但有一个……有一个跑的时候瘸了一下,像是右腿不太利索。”
“瘸子?”
“对。”萧文惠点头,“那人翻墙时,右腿明显使不上劲,是另外两个人拉他上去的。”
陈峰沉默了一会儿。
“萧姐,直接去厂里。”
“你不先回家看看?雪凝她……”
“先办事。”陈峰说,“家里晚上回。”
车子驶向城东工业区。
雪峰电子厂就在那里,半年多前买下的旧厂房改造的,占地三十亩。
通过与tc集团合作,如今有三条生产线。
厂门口拉着警戒线,两个保安在站岗。
看见陈峰下车,连忙立正:“陈总!”
“辛苦了。”陈峰点点头,径直往里走。
车间里,工人们都停工了,聚在一起议论纷纷。
看见陈峰进来,瞬间安静下来。
生产线确实一片狼藉。
三台核心设备被拆开,电路板焦黑一片,散发着糊味。
旁边堆着那批被水泡过的芯片,包装袋上还挂着水珠。
原料库里更惨。
一堆注塑成型的Vcd外壳被腐蚀得坑坑洼洼,像是被泼了强酸。
模具架那边,三套钢模被人用重物砸得变形,已经报废了。
沈雪凝从办公室跑出来,眼睛红肿:“峰……”
陈峰拍拍她肩膀:“没事,我在。”
他走到生产线前,蹲下来仔细查看被破坏的电路板。
烧毁的痕迹很集中,像是用高压电击穿的。
这不是普通破坏,是懂行的人干的。
“昨晚值班的保安呢?”他起身问。
一个五十多岁的老师傅走出来,脸色惶恐:“陈总,我……我昨晚十点巡完最后一圈,没发现异常,十二点左右我打了个盹,醒来就听见动静……”
“听见什么动静?”
“玻璃碎的声音,还有……还有机器报警声。”老师傅说,“我赶紧跑过来,就看见几个人影往后墙跑,我追出去,他们已经翻墙走了。”
陈峰走到后墙边。
墙高三米,上面插着碎玻璃。
但有一段墙的玻璃被人清理过,地上还扔着几块棉布。
那应该是垫手用的。
墙外是条小巷,没有路灯。
陈峰蹲下查看地面,有几处模糊的脚印。
“报警后警察来看过这里吗?”
“来看过,拍了照。”沈雪凝说,“但说线索太少,让等消息。”
陈峰站起身,拍了拍手上的灰。
他走到车间中央,看着围过来的工人们。
“大家听着。”
他直接道,“厂里出了事,我知道大家担心,我在这里表个态:第一,工资照发,一分不会少;第二,生产线尽快恢复,不会裁员;第三……”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每一张脸:“搞破坏的人,我一定会找出来。”
“咱们雪峰从江州起家,三年了,什么风浪没见过?这次也一样,挺过去,咱们只会更强。”
工人们互相看看,有人带头鼓掌。
很快,掌声响成一片。
陈峰摆摆手,对沈雪凝说:“你带萧姐去财务室,把损失明细做出来,我去趟派出所。”
“我陪你去?”
“不用。”陈峰看了眼手表,“下午三点,我回来开会,通知所有主管,一个都不能少。”
……
下午三点,厂会议室。
长条桌边坐了十几个人。
生产主管、技术主管、质检主管、采购主管……都是厂里的骨干。
核心技术人才还是从惠州tc集团调过来的。
沈雪凝和萧文惠也在。
陈峰坐在主位,面前摊着损失清单。
“直接损失八十三万七千。”
他念出数字,“间接损失,包括订单违约、客户流失、市场份额被抢,预计在两百万元以上。”
会议室里一片沉默。
“现在说两件事。”陈峰放下清单,“第一,怎么恢复生产;第二,谁干的。”
生产主管是个四十多岁的老工程师,姓王。
他推了推眼镜:“陈总,被破坏的三台设备都是进口的,国内没有配件,我已经联系了德国厂家,对方说配件发过来最快也要二十天,加上安装调试,生产线恢复至少要一个月。”
“太慢。”陈峰说,“我们等不起一个月。”
“可是陈总,没设备……”
“国内有没有替代方案?”陈峰问。
技术主管犹豫了一下:“有倒是有,深圳有家厂做类似设备,国产的,性能差一些,但能用,就是……价格不便宜,一套要十五万。”
“买。”陈峰拍板,“买三套,明天就去深圳,把钱带上,我要三天内设备到位。”
采购主管记下来:“明白。”
“芯片呢?”陈峰看向采购主管。
“那批解码芯片是美国c-cube公司的,国内没有现货。”
采购主管额头冒汗,“我已经联系了香港代理商,对方说最快也要两周才能调货过来。”
“两周?”陈峰皱眉,“咱们月底的订单怎么办?”
会议室又陷入沉默。
这时,会议室门被敲响。
一个年轻技术员探头进来:“陈总,外面有人找,说是中科院的张研究员。”
陈峰愣了一下,随即起身:“请进来。”
张明远走进会议室,还是那身中山装,但手里多了个公文包。
他扫了一眼会议室里的人,对陈峰点点头:“陈总,打扰了。”
“张研究员请坐。”陈峰让人加椅子,“您怎么找到这儿来了?”
“所里的交流会下午结束了,我想着过来看看。”张明远坐下,开门见山,“陈总,芯片的问题,我可能有办法。”
所有人都看向他。
“我们研究所有个合作项目,跟美国德州仪器公司有技术交流。”
张明远说,“他们有一批同型号的解码芯片,原本是给另一家厂准备的,但那家厂项目取消了,芯片就压在了仓库,如果陈总需要,我可以帮忙联系。”
陈峰眼睛一亮:“多少?什么时候能到?”
“五百片,够你们应急用。”张明远说,“走加急空运,三天内能到江州,价格……会比市场价高百分之十。”
“可以。”陈峰毫不犹豫,“采购部,马上跟张研究员对接。”
采购主管连忙起身:“张研究员,这边请。”
两人出去后,会议室里的气氛明显松了一些。
“现在说第二件事。”陈峰敲了敲桌子,“谁干的?”
众人面面相觑。
萧文惠开口:“陈总,我觉得……不是普通贼,他们不要钱,不要东西,专挑要害破坏,这明显是冲着咱们厂来的。”
“萧姐说得对。”沈雪凝说,“而且时间点太巧了,咱们在广州刚开业,江州就出事,这不像巧合。”
陈峰沉默了一会儿,问:“最近有没有人,右腿有点瘸,跟厂里有过节?”
生产主管想了想:“瘸子……咱们厂没有。”
“但上个月,有个叫刘大勇的工人被开除,他走的时候放话说要报复。”
“那小子……好像是有点跛,但不太明显。”
“刘大勇?”
陈峰记得这个人,是个焊接工,干活马虎,几次出质量问题,上个月被开除了。
“他为什么被开除?”
“工作态度差,还偷厂里零件出去卖。”生产主管说,“被保卫科抓了现行,当时就开除了。”
“知道他住哪儿吗?”
“知道,城西棚户区,具体地址保卫科有记录。”
陈峰站起身:“萧姐,叫上耗子,你跟我去一趟。”
“其他人,按刚才定的方案抓紧办。三天后,我要看到生产线重新运转。”
傍晚五点,城西棚户区。
这里是一片低矮的平房,巷道狭窄,污水横流。
陈峰和萧文惠、耗子三人,还有几个保卫科安保……
一群人深一脚浅一脚地走着,按地址找到了一间铁皮屋顶的房子。
门虚掩着,里面传来咳嗽声。
陈峰推门进去。
屋里很暗,只有一盏十五瓦的灯泡。
一个五十多岁的女人躺在床上咳嗽,看见有人进来,挣扎着要起身。
“刘大勇在吗?”陈峰问。
女人警惕地看着他:“你们是谁?”
“雪峰电子的,找他有点事。”
“大勇他……”女人话没说完,里屋门帘一掀,一个三十出头的男人走出来。
正是刘大勇。
他个子不高,很瘦,右腿走路时确实有点拖。
看见陈峰,他脸色一变,转身就要往后窗跑。
“抓住他。”
陈峰令下,耗子带着安保快速上前,三两下就摁住对方。
陈峰一把抓住他胳膊:“跑什么?”
“陈……陈总……”刘大勇脸色发白,“您……您怎么来了?”
“昨晚厂里出事,你知道吗?”
“我不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刘大勇拼命摇头,“我昨晚在家睡觉,我妈可以作证!”
床上的女人也连忙说:“对对对,大勇昨晚在家,没出去!”
陈峰松开手,环视这个家。
家徒四壁,唯一的电器是台十四寸黑白电视机。
桌上摆着药瓶,空气里有股中药味。
“你母亲病了?”
刘大勇低着头:“肺病,治了半年了。”
“需要钱?”
刘大勇不说话了。
陈峰从口袋里掏出钱包,数了十张百元钞票,放在桌上。
刘大勇和他母亲都愣住了。
“陈总,您这是……”
“这钱是给你母亲治病的。”陈峰看着刘大勇,“但我要听实话,昨晚厂里的事,你真不知道?”
刘大勇看着那沓钱,喉结动了动。他看看陈峰,又看看母亲,眼圈突然红了。
“陈总……”他扑通一声跪下了,“我对不起您……对不起厂里……”
“起来说话。”
刘大勇站起来,抹了把脸:“昨晚……昨晚确实有人找我,是‘猴三’,咱们这一带有名的混混,他说……说只要我带他们进厂,就给我五千块钱。”
“我……我母亲住院要交钱,我实在没办法……”
“猴三?”陈峰皱眉,“他真名叫什么?”
“不知道,都叫他猴三哥,贼精贼精的。”刘大勇说,“他是跟‘昌哥’混的。”
“昌哥是谁?”
“马昌,大家都叫他马老六。”刘大勇压低声音,“广州来的,做电器生意,手底下养了一帮人,猴三就是他的人。”
陈峰和萧文惠对视一眼。
马老六。
果然是广州那边的手伸过来了。
“他们进去了几个人?”
“五个。”刘大勇说,“猴三带头,还有四个生面孔,听口音……像是北边来的。”
北边来的。
陈峰想起周伟煌说的,韩世杰从bJ带了人过来。
“他们怎么知道厂里布局的?”
“我……”刘大勇低下头,“我被开除前,偷画过厂里的平面图,当时想卖给别的厂换点钱,但没卖出去。”
“昨晚……昨晚我给猴三了。”
萧文惠气得脸色发白:“刘大勇,你!”
“干你娘的!”耗子更是气得差点动手。
陈峰摆摆手,示意他俩别说话。
“猴三现在在哪儿?”
“不知道。”刘大勇摇头,“昨晚他们干完活就走了,说要去广州。”
“陈总,我知道的就这些了,您……您要报警抓我,我也认。”
陈峰看着他,又看看床上那个咳嗽不止的女人。
“钱收着,给你母亲治病。”他说,“但记住,这是最后一次,如果再犯,我不会留情面…而且,必要的时候,我让你干嘛,你干嘛!”
刘大勇愣住了:“陈总,您不……不抓我?”
“你母亲需要人照顾。”陈峰看向萧文惠,“萧姐,让他把昨晚的事,一五一十写下来,签字画押,耗子,看着他。”
刘大勇颤了下,却没敢反驳。
陈峰不再管他,走出棚屋。
此时,天色已经暗了。
巷子里亮起几盏昏黄的路灯。
他在巷子口抽烟。
片刻后,萧文惠跟上来:“陈总,就这么放过他?”
陈峰抽了口支烟,“真正的对手在广州,马老六,韩世杰……这些人不解决,还会有下一个刘大勇,先给他记账,秋后算账。”
“那现在怎么办?”
“先恢复生产。”陈峰深吸一口烟,“其他的,一件一件来。”
烟头的火光在夜色里明明灭灭。
江州的晚风吹过来,带着初春的寒意。
陈峰抬头,看着满天星斗。
广州,马老六,韩世杰……
他一个不会放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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