里外隔得远，又隔着淡色的窗纱，分明看过去只是模糊一片，可顾晚枝就是觉得宋闻峥那张脸在自己眼前打转。
她记得，宋闻峥眼型是有些狭长的，黑白分明的眸子上，纤长浓密的睫毛比她的还要好看，他不带情绪看人的时候，总给人一种疏离清冷之感。
只一眼，竟让顾晚枝觉得有种被发现了的错觉。
她闪身往后一躲，听到他向顾家长辈们问好后，才又凑过去暗暗观察。
今日来的除了宋闻峥之外，还有个头发花白的老妇人，坐在顾道庭下首，向顾老夫人问好。
顾晚枝有些纳闷，这位便是宋闻峥的母亲么？
她前世听靳远书说起这位舅祖母时，脑海里有个大致的印象，却没想到她已这般苍老，想来是独自抚养儿子长大，三年前又经历了被逐出京这样的事，操劳过度所致。
她又多看了两眼。
李氏虽也是小门小户出身，却不像靳远书的母亲江氏那样满脸写着奉承之意，也没有奇奇怪怪的傲气，说话时只感觉她语气缓和，不卑不亢。
顾晚枝心里就莫名的对这位“未来婆母”多了几分好感。
只是她有些好奇，有一位如此温柔和善的母亲，怎么宋闻峥却是个天生冷情的，难不成是随了他已逝的父亲么？
正想着，就听顾老夫人语气不大热络道：“纳征下聘是离着婚期百日之前才要做的事，怎么贵府这么早就来了？”
顾道堂也在一旁拱火：“宋大人饱读诗书，难道连这样的规矩都不知道？”
宋闻峥淡淡地看了眼他，却转头朝着顾道庭两口子道：“昨日钦天监的杜大人告知晚辈，合婚日期最晚不会晚于正月元宵节后，下聘时间便在下月，但不知那时候顾将军是否仍在京城，故而晚辈自作主张，趁着顾将军还在家中，先来下聘。”
说着，站起来躬身一礼：“未能提前告知，是晚辈的不是。”
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宋闻峥没有先回顾老夫人的话，而是先来跟自己解释，顾道庭突然间就生出了些身为“岳父”的自豪感。
他坐直了身子，蹙起眉头，保持着严肃的神情：“嗯，此事你做的也对，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
顾老夫人撇撇嘴，“好了好了，既是钦天监的意思，那便也是圣上的意思，是两个孩子的荣幸，咱们也不需再多商量。只是我们晚姐儿毕竟也是金尊玉贵长大的，她父亲的官位也不算低了，这下聘的礼，不知小宋大人是怎么准备的？”
顾老夫人虽然还病着，语气却没那么虚弱。
里头听着的顾晚枝想了想，怕是因为大伯母被关到了荒院里，加上昨晚祖母刚逼迫父亲收下丛竹，必然志得意满，心中便是双倍的愉悦，连带着身子也轻快了不少。
她面无表情，对此事既无不快，也并不感到喜悦。
外头，李氏从袖口中拿出一张单子来，递过去，不好意思道：“都是依着京城规矩准备的，时间上有些匆忙，且宋家家贫，规格上没有旁的贵人家那么高，实在是委屈了三姑娘，往后等峥哥儿发达了，定会悉数补给三姑娘，还望老夫人和二位亲家不要嫌弃。”
话虽如此，可单子上的东西都是她和峥哥儿挤干了时间多处搜寻得来的，已是京城中寻常人家能找到的顶顶好的了。
李氏还是有些担心地看看儿子，生怕这样的聘礼怠慢了未来儿媳。
丛竹接过单子递给顾老夫人，她淡淡扫了一眼，“老了，看不大清楚，念吧，”
丛竹便高声念了起来：“聘金百两，聘饼一担，海味六式，三牲一对，椰子一对，鲮鱼一双，陈酒四支，四京果、四色糖各一盘，油麻茶礼一套，礼金盒一只，及香炮镯金、斗二米。”
顾道庭听完，看看陈氏，陈氏点点头，她打听过了，按着京城规矩，这单子上已经包含了聘礼的所有物品。
顾老夫人却蹙起眉头，榆姐儿的聘礼已经够寒酸的了，晚姐儿的还如此寒酸，这一百两的聘金，能算得了什么？
她每月光吃药吃燕窝，也得花上这个数了。
“这便是小宋大人所有的聘礼了？”
李氏正要说是，宋闻峥却眼神幽微，上前一步道：“非也，单子上还有些东西没写进去。”
他对外一扬声，将东玉叫了进来。
顾晚枝好奇，他这是要做什么，总不是要把东玉也当成聘礼送她吧？
东玉很快就应声进来，了然地从怀中掏出个本子，在宋闻峥的眼神指示下，递到了顾道庭手里。
宋闻峥负手而立，“这个单子上的，是晚辈自己收藏的些东西，想来很适合做顾三姑娘的聘礼。”
他这般神秘，倒让众人有些奇怪。
顾晚枝自己也心里挠痒痒。
她本还以为宋闻峥是个穷困落魄的，没想到他下聘还能分两个单子，也不知道他都收藏了什么……
顾道庭打开本子，见上面写着不少古玩、书画的名字，还有长长一列，都是什么大师的字帖集。
他一个习武之人看得头大。
顾老夫人眯了眯眼，“老大，你去替你弟弟看看，都是些什么。”
顾道堂本是不愿看的，毕竟他女儿的婚事那样潦草，靳家下聘的时候，带的东西和宋家的相比也不相上下。
不过转念一想，宋闻峥也是寒门出来的，又能有什么好东西呢。
他接过来扫了两眼，不由得也蹙起眉头，“宋大人，你这单子上的东西，都是真的？”
宋闻峥颔首，“如假包换。”
“宋大人可不要为了撑体面，就拿些假东西糊弄我们顾家！”
顾道庭噌的一下站起来，“大哥，你什么意思？”
顾道堂重重一哼，“你看看他这单子上的东西，前朝的粉彩双耳瓶，永德年间的千里山居图，这可都是稀世的宝贝，随便拿出去一个，都能值不少钱！更不用说这长长一列的字帖，都是孤山大师的作品，这怎么可能呢？”
他也是个文人，对古玩字帖也是有研究的！
孤山大师的字帖，不少书店都只能收来一两本，怎么会有这么多都被宋闻峥收了去？不用多想，肯定是假的！
里间，顾晚枝听得惊诧不已。
他怎么会想到用孤山大师的字帖给自己下聘？
难道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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