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英俊！”
刘湘叫住了，正在埋着头向前走的他。
“欸？好巧啊，班长，还有……豁！你们怎么都来了？”王英俊露出一副惊喜的表情，两个大门牙亮闪闪露了出来。
“董班出事，我们自然要来看啊，你问的不是废话吗？”简仁这时也是当仁不让，双手挽着手臂。
“王英俊，董班的身体怎么样了？到底是什么情况？”郝良着急地向他盘问。
“啊…哈哈，没什么太大的问题。”王英俊手足无措地在手臂上挠了又挠。
他的好兄弟刘佳，却一眼就发现了他的反常，“不对，你小子绝对有事瞒着我们，你一撒谎就挠手臂，咱这么多年的兄弟，我一下就看出来了。”
“对！快说，你到底知道些什么？！”曾旭也察觉了他的反常。
王英俊自觉自己不是个很容易隐瞒事情的人，可关于这个自己不小心发现的秘密，他又不是很想让他们知道。
他觉得说出了这件事会对不起董丽，毕竟她肯定也不想让同学们，为自己糟糕的病情而担心，从而耽误了他们的学习。
但如果不说这件事，他又会觉得对不起一直担心董丽的各位同学。
他彷佛游离在真相的矛与盾之间，不知道该做出怎样的选择。
他的鞋子很重，重得一个脚趾头都抬不上来，底下则装满了铅，压得整个身子都喘不上几口气。
“你倒是说几句话，在这装什么哑巴？”简仁冲他喊道，不知道是出于平日里的怨恨，还是出于对老师的担心。
但王英俊只知道自己更加愤怒了，而且已经到了无法控制的地步，便大声朝着他吼叫：“想知道自己去问啊！在我这瞎嚷嚷什么！滚蛋！”
说完，走的反而是他。
同学们看着王英俊离去的背影，内心愈发感到不安。
白应缺一个人混在“大部队”里，不动声色地凝视着已经“发疯”的王英俊。
自己是知道董丽的病情的，目前看来，王英俊应该也知道了。
不知怎么的，看到夹在两边不是人的王英俊，他内心竟泛起了一些酸楚。
他没有找理由去给赵晓善他们“通风报信”，也没有如实告诉同学董丽的真实病情，眼睁睁地看着眼前发生的一切。
两双平日神采奕奕的眼眸，此刻变得黯淡起来，甚至可以说是有些寡淡。
“唉，你们说王英俊这是怎么了？董班的身体不会真出现什么严重的状况了吧？”
“难…难道是癌？”
“呸！呸！呸！瞎说什么呢，简仁和张挺，你们两个赶紧闭嘴！”
听到江晓花的训斥声，他们这才注意到，平日里天天上课偷吃东西的“胖猫”张挺也来了。
如果不是时常被董班从座位上揪起来，他们是不会察觉到这个大块头的。
之前，他经常喜欢一个缩在自己座位上，不喜欢和别人说话，经常一下学就回家了，每天嘴里都塞满了各种食物。
他们惊奇发现，他现在嘴里没有什么吃的了，也怪不得声音如此陌生。
“对啊，你们盼点好的行不行？不会说话就用吃的塞住。”郝良一锤定音，将手中的拳头落在了自己的手掌上。
张挺知道，那是给自己看的。
“对啊，你不能因为平日里董班经常揪你耳朵，就诅咒她吧？这也太没良心了。”简仁一转攻势，将火重新引到张挺身上。
“我……”
这下，张挺算是百口莫辩了，他还是第一次体会到汗流浃背的感觉。
“好了，都闭上你们那嘴巴吧，在这吵吵有什么劲呢？大家是来看董班的，不是来看你们吵架的。进去医院都小声点，不要打扰到其他病人。”
刘湘又一次将他们的心凝聚在了一起，他们调整好了心情，表情都有些凝重，冥冥之中好像是做出最坏的打算。
通过和前面的护士多次盘问，他们终于找到了董班的病房。
“嘿，你说病房会是个什么大人物啊？咋会来这么多小年轻？”
“可我看，他们都像是学生啊，应该是来看老师的吧，而那个老师肯定很称职，不然也不会有这么多人来看她的！”
年轻的护士听到这，脸上的惊喜瞬间冷淡了下来。
病房里，随着一个敲门声，以为是王英俊又回来的赵晓善，神情严肃地打开了门，“你…你们？！”
小善怎么也没想到，同学们竟然都来了。
当然，除了李诺和莫友德。
“老师，我们来看你来了。”刘湘手捧着一束刚刚众筹的鲜花，低声细语地看着病床上倒吸一口凉气的董丽。
刚刚还一脸恐惧的她，立马又坐起来，面带笑容地看着已经将病房堵得不可开交的同学们。
“哎呀，你们怎么都来了？快回去吧，今天下午你们还有课，医生说我最近老是高血压，调整调整饮食就好了。”
“你们的好意，老师心领了。”
说着，她强挺着有些虚弱的身子，拍了拍刘湘的肩膀，眼光从每一位同学扫去，始终面带微笑。
“你听说过花海吗？丽丽啊，爸爸妈妈就去了那里。”
“那他们还会回来吗？”
“那里是世界最美丽的地方，可也太大了，等他们摸清了路，他们会来接你的。”
“会带上爷爷奶奶，你们吗？”
“当然啦，也会带上你的外公外婆，到时候会有好多好多人呢，不过就是时间要久一些，因为那里太大了！”
记忆里的外公和外婆比了很夸张的手势，两只手像翻滚一样，不断往后掀起了一层层的浪，荡来了一个又一个春秋。
“哇，好大的一片花海啊。”
众人一脸疑惑地看着发出惊叹的董丽，她刚才是跑神了吗？
“嘿，老师还老说我们跑神呢，你看你刚才。”蒋颖颖打趣道。
“啊对对，看见你们这么多人，老师太高兴，不过你们可不能学老师，上课一定得认真听讲才是。”
董丽说完，将手中的鲜花放到了自己床边的柜子上，不自觉还翘起来二郎腿。
“嘿，老师，你还不让我们上课翘二郎腿呢，你看看你现在。”张婉也跟着打趣。
“对对对，我这高血压都快到头顶了，我这脑袋越来越混乱，等我休息休息，马上就满血回归！”
董丽拍拍脑袋，和平时的严肃不同，她张开手臂，比了两个大拇指，笑嘻嘻地看着同学们。
“哎，你们吃饭了没有，一会儿我们去外面吃？老师请你们。”
“别了别了，我们本来就是看老师的，怎么还有人让老师破费的意思？时候不早了，我们也该回家了，我们期待重新回归课堂的董老师！”
刘湘客套了几句，同学们也各自和董丽打了招呼，寒暄几句，他们就都离开了。
走的时候，后面还不停回荡着董班老公的声音——“都慢着点啊，都慢着点，注意安全，千万要注意安全！”
出了门后，沉默已久的诸葛良循率先开了口，“看来，董班的病情比我们想得还要严重。”
“不是高血压吗？”
“当然是董班为了让我们安心，骗我们的。”
“何以见得？”
他接过秦义的话茬，“首先，如果仅是高血压，孔清和赵晓善是不会脸色不会那么难看。其次，我们进去的是IcU病房，可不是普通病房。最后，观察病房周围的病人，他们的头发状况都不是很健康。”
他怀疑，老师得的确实是癌症，还可能是晚期，至于什么类型，他暂且不知。
之所以一直隐瞒，是怕耽误他们的学习，而王英俊估计是偷听得知的，这也是他为什么不愿意告诉他们实情的原因。
“啊？那…那我们应该做些什么呢？”江晓花发问，两只眼睛有气无力地倚在眼眶下围。
“什么都不用做，就当一切都没发生，就像她想让我们以为的那样，别让她操心。”
诸葛良循语气平静，说出来的话却像一阵冷风，扯坏了好多同学的心窗。
他们这才明白，他们的心原来不是玻璃做的，遇到事情的时候，连玻璃都算不上，只能算纸质还不错的磨砂纸。
郁郁蒙蒙的雨，在他们的心中下了又下，他们却闭上眼睛，只当是路边的喷泉。
江晓花第一次觉得诸葛良循有些冰冷，让她觉得有些陌生。
郝良则是再也按捺不住心中的悲伤，捂住脸庞从人群中跑出。
刘湘想说些什么，但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声音有些梗塞道：“大家，大家，快回家吃饭吧，吃饱了才有力气……”
扭头，她才发现，后面只剩下两三个人。
她又重新转过头，无助地推着自己往家的方向赶。
诸葛良循看了看江晓花，“走吧，我送你回家。”
但回应他的只有淡淡的一句，“算了，我今天想一个人走走。”
身后的白应缺无心观察扭扭捏捏的二人，这是他人生第一次感受到，一种可以将他引以为傲的聪慧淹没的无力感。
他早就知道了，可他能做些什么呢？
赵晓善比他还早知道，可他又能做些什么呢？
在命运摧枯拉朽的安排中，他们渺小又潦草，像路边的花花草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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