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门外，铁蹄扬尘。
霍晚星一身银甲猩红披风，率三千御林军如利剑劈开乱军。
她纵马冲在前，长枪挑飞两名桑启兵，厉声喝道：“御林军听令！犯我北燕者，格杀勿论！”
声音清脆，裹满不容置疑的杀伐之气。
素日骄纵跋扈的公主，此刻将所有的泼辣与蛮横都融进枪尖。
她身后，御林军如潮水般涌上，暂时逼退城门口的敌军。
霍金锐被亲兵从尸堆里扒出来时，几乎认不出眼前人。
晚星脸上溅着血，发髻散乱，一把将他拽上马背，嗓音发颤道：“皇兄，撑住！”
“你……怎么来了？”霍金锐咳着血沫。
“父皇不见踪影，皇城乱成一团，我再不来，难道看你死在这儿？”霍晚星咬牙，一枪捅穿扑来的敌兵，回头瞪他，“坐稳了！”
一枪拍打马股，喊一声“驾！”，马脱了缰似的跑向城里。
她转身没入人海，银枪如龙，所过之处血肉横飞，竟真杀出一条血路，与残余守军汇合。
第一波攻城的桑启兵，被突如其来的反击打乱阵脚，暂时退后重整。
“公主威武！”
城楼上爆发出嘶哑的欢呼。
霍晚星抹了把脸上的血，正要下令乘胜追击，忽觉周遭空气一凝。
呼延明身后，缓缓走出个娇小身影。
约莫十岁的女童，一身漆黑短打，赤足，长发披散，正是被沈清禾从弃婴林里救出，取名为飞雪的女孩。
她低着头，看不清面容，唯见周身缠绕着黑气，丝丝缕缕，像无数细小的毒蛇游走。
“装神弄鬼！”霍晚星冷笑，挽枪欲射。
女童抬起头。
那张惨白如纸的脸赫然浮现眼前。
五官精致，本该粉雕玉琢的年纪，双瞳浑浊漆黑，不见半点眼白，唇上一点朱砂痣，红得刺目。
她轻轻抬手，五指虚抓。
冲在前的十余名御林军，身形猛地顿住。
下一瞬，他们身上铁甲“咔嚓”作响，竟由内部开始扭曲、收缩，仿佛被无形吸力攥住。
惨叫声刚出口便被掐断，只余下骨骼碎裂的闷响，和铁甲挤压变形时令人牙酸的摩擦。
不过三息，十余具尸体软软倒地，已成扭曲肉团。
满场寂静，落针可闻。
霍晚星脸色煞白，握枪的手微微发抖。
她猛地回头，可身后空空如也。
霍晚星瞳孔骤缩，正欲催马，女童身影忽如鬼魅般出现她马前。
一只冰冷小手按在马颈上，战马连嘶鸣都来不及，四蹄一软，轰然倒地。
霍晚星滚落在地，银枪脱手。
还未来得及爬起，呼延明已策马上前，弯刀刀背狠狠拍在她背上。
“噗！”
霍晚星呕出一口血，眼前发黑。
粗糙的手抓住她头发，将她整个人拎起，又狠狠掼在地上。
尘土呛进口鼻，她听见自己肋骨断裂的声响，铠甲被撕扯的刺响，周围桑启兵放肆的哄笑。
“公主？北燕的公主？”呼延明俯身，混着血腥味喷在她脸上，“老子还没尝过公主是什么滋味！”
“放肆……本公主要诛你九族……”霍晚星嘶哑道，拼命挣扎。
“刺啦”一声。
胸甲系带被生生扯断，内衫撕裂，冷风灌入。
霍晚星浑身一僵，随即爆发出凄厉尖叫：“滚开！别碰我！皇兄——救命啊——”
惨叫声划破天际。
城楼上残余守军目眦欲裂，竟无人敢下城，有人转身去禀报。
黑气女童就静静立在城门前，谁动，谁死。
就在此时，城门内踉跄奔出两道身影。
是代芷容，与她的母亲闻人荣。
她们本是听闻代清峰战死，冒险来寻尸首的。
此刻，代芷容一眼见城墙下那具无头的熟悉身躯，官袍，身形，而父亲的头颅，正滚在丈外血污里，怒目圆睁。
“爹——”代芷容腿一软，跪倒于地，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泣音，却哭不出声。
闻人荣死死捂住嘴，浑身发抖。
城门外正在发生的事，安宁公主正被按在尘土里，衣裳破碎，几个桑启兵围着她，而呼延明正解腰带。
“畜……畜生……”闻人荣牙齿打颤。
可代芷容的目光，却锁在了黑气缠绕的女童身上。
孩子的轮廓，唇上的朱砂痣……
“是……是你吗？”
代芷容忽然喃喃，竟撑着站起，一步步朝城门走去，“是娘亲的孩儿吗？”
闻人荣骇然拉住她：“容儿！你疯了吗！那是妖物！”
代芷容甩开母亲的手，她眼神直勾勾的，像着了魔。
她记得，孩子出生时浑身青黑，面目狰狞，唇上有一点朱砂痣，接生婆说那是“怪物”。
她只看一眼，就尖叫着让人抱走扔掉。
那是她的骨肉啊。
夜夜期盼的骨肉。
“我是你娘亲啊……”代芷容已走出城门，颤抖，“孩子，你看看娘……”
黑气女童缓缓转头，漆黑瞳孔望向她。
那一瞬，代芷容浑身血液都冻住。
她竟还在往前走，伸着手，像要触碰一个幻影：“娘亲错了……娘亲当初不该……你回来，娘亲好好疼你，好不好？”
“救我……皇嫂救我！”霍晚星的哭喊撕心裂肺，她衣衫几乎被撕尽，雪白肌肤上布满淤青抓痕，“我是晚星啊！皇嫂！”
代芷容充耳不闻，眼里只有孩子。
女童歪了歪头，嗓音沉稳冰冷如铁：“为什么要抛弃我？”
代芷容一颤。
“为什么生我却不要我？”女童一步步走近，黑气自她脚下蔓延，“现在来找我做什么？你以为这样，我会原谅？会回头做你的孩子？”
“娘亲是一时糊涂……”
“一时糊涂？”女童笑了，笑容扭曲诡异，“因为我丑陋，你不要我，因为我是女孩，你也不要我，你就是个自私自利的女人，我才不要做你的孩子！”
她猛地抬手，五指虚抓。
霍晚星惨叫声戛然而止。
她整个人被无形力量提起，悬于半空，身子像不堪的皮影戏人晃荡。
女童漆黑的眼睛盯着代芷容，一字一句：“我没有你这样的娘。”
“不……不要……”代芷容摇头。
“咔哒。”
颈骨折断的脆响。
霍晚星的身体软软跌落，砸在代芷容脚边，双目圆睁，死不瞑目。
代芷容浑身剧颤，瘫坐在地。
闻人荣尖叫着冲下城楼来扶她，又被眼前惨状惊得腿软。
呼延明腰带松垮，眯眼打量着母女。
看她们方才反应，是北燕代清峰家眷。目光在闻人荣风韵犹存的身段上停了停，舔了舔嘴唇：“哟，这还有个徐娘半老的，怎么，代丞相死了，你是要殉情？”
闻人荣脸色惨白，护着女儿往后缩。
“放开我娘！”代芷容忽然嘶声，竟一把推开闻人荣，踉跄站起，直面呼延明，“你们这些畜生……不得好死！”
呼延明哈哈大笑，扯过代芷容，粗糙的手捏住她下巴：“小模样嫩滑，就是挺烈，怎么，想替你爹报仇？”
他凑近，腥臭喷在她脸上，“放心，爷疼你，等你娘伺候完兄弟们，就轮到你了。”
闻人荣浑身发抖。
她忽然想起什么，猛地捂住小腹，她怀了龙种，不能死在这儿，绝不能。
她脸上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颤巍巍上前，伸手搭在呼延明肩上：“将、将军……小女年轻不懂事，您别见怪，妾身……妾身年老色衰，怕伺候不好将军，不如让小女代劳，她……她可还是黄花闺女……”
代芷容猛地转头，不可置信地瞪着母亲。
闻人荣避开她目光，只对呼延明谄笑：“将军您瞧瞧，脸蛋多嫩，身子肯定更……”
呼延明挑眉，松开代芷容，转而捏住闻人荣下巴：“你这妇人，倒是识趣。”他另一只手将代芷容扯过来，手指摩挲她脸颊，“确实娇嫩，应该……吃起来比脸更嫩吧？”
周围桑启兵哄然大笑。
闻人荣强忍恶心，赔着笑，身子却不着痕迹地往城门方向挪。
就在呼延明低头要亲代芷容脖颈时，她猛地转身，拔腿就往城门跑。
“娘——”代芷容凄厉尖叫。
呼延明眼神一冷，正要下令，听代芷容又哭喊：“孩儿！救救娘！你是娘的孩子啊！”
飞雪静静站着，纹丝不动。
代芷容的心，彻底冷了。
衣裳撕裂声响起，碎布飞上半空。
代芷容不再挣扎，不再哭喊。
她仰面躺尘土里，眼神空洞地望着浑浊的天。
泪水自眼角滑落。
还有两个月。
本还有两个月可活。
她已入膏肓，最多撑到年末。
现在，不用了。
她悄悄抬手，指甲划过嘴唇，藏在指甲缝里的药粉，抿进口中。
无色无味，是她为自己准备的最后归宿，若城破受辱，便以此保全最后一点尊严。
只是没想到，会用在此时，又如此之快。
呼延明压了上来。
代芷容闭上眼。
不知过了多久，身上重量忽地一僵。
她睁开眼，呼延明面上浮现诡异的青紫色，嘴唇颤抖，额角青筋暴起。
“你……你这贱人……”他喉间发出嗬嗬怪响，猛地喷出一口黑血，直挺挺倒了下去。
周围桑启兵骇然失色，连连后退。
代芷容躺在那里，衣裳破碎，身上污浊不堪。
她还有一口气，只呆呆望着天，嘴角慢慢勾起一抹极淡的弧度。
药性发作得极快。
一片死寂中，飞雪缓缓走到代芷容身边。
她低头，漆黑瞳孔映出母亲残破的身体。
良久，她伸出手，轻轻阖上代芷容尚未闭上的眼睛。
然后转身，面对惊慌的桑启兵，冰如九幽寒泉道：
“杀进去！”
“一个活口不留。”
黑气自她周身汹涌扩散，缠上那些士兵。
他们的眼睛渐渐变得空洞，转身，举起刀，机械地朝城门走去。
城门，无数双染血的手下，缓缓洞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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