刀剑相击的铮鸣撕裂夜空,火星在黑暗中迸溅如星。
霍元卿的剑快如电,每一击都直取屠毕要害。
屠毕力大刀沉,长刀抡起时带起呼啸风声,逼得人难以近身。
两人在火光照亮的方寸之地厮杀,甲胄碰撞声、兵刃交击声、马蹄践踏声混作一团。
三十回合,未分胜负。
霍元卿肋下旧伤崩裂,血渗过锁子甲,于玄甲上洇开深色痕迹。
屠毕左肩中了一剑,虽未深及骨,动作却已迟滞。
“主帅!”陈穆在远处嘶喊,被西凌亲兵团团围住,脱身不得。
天女静立阵前,手中长筒状铁器始终对着战场,却未再发射。
她微微蹙眉,似在权衡什么。
第五十回合。
霍元卿一剑刺穿屠毕右臂护甲,屠毕长刀也同时劈中他左肩。
两人同时闷哼后退,鲜血自创口喷涌。
“将军!”西凌副将急欲上前。
“退下!”屠毕怒喝,以刀拄地才站稳,盯着霍元卿冷笑,“楚王好剑法……可惜,你撑不住多久了。”
霍元卿抿唇未语,仅以剑尖轻触地面,喘息声如鼓风。
左肩伤口深可见骨,持剑的右臂也开始颤抖。
失血过多,视野已有些模糊。
但他不能倒。
倒下去,南梁这一道防线就垮了。
“屠将军。”
他开口,沙哑道:“你我再战下去,无非同归于尽,你西凌粮道已被我军烧毁,若无后续补给,你十万大军能在南梁境内撑几日?”
屠毕脸色骤变:“你说什么?”
“半个时辰前,我已派死士绕后。”霍元卿扯了扯嘴角,笑容带着血腥气,“算算时辰,此刻你后方粮草,该已化作焦炭了。”
“不可能!”屠毕厉喝,下意识望向东南方,本该有粮道运来的烽火信号,此刻漆黑一片。
天女放下长筒,快步走到屠毕身侧,低语数句。
屠毕脸色铁青,死死瞪了霍元卿一眼,终是咬牙:“撤!”
西凌军如潮水般退去,马蹄声渐远。
霍元卿仍立在原地,剑尖拄地,身形稳如山岳。
直到最后一簇敌军火把消失峡谷尽头,他才猛地一晃,单膝跪地。
“主帅——”陈穆挣脱包围冲来,伸手欲扶。
“别动。”霍元卿抬手制止,深吸数口气,方缓声道:“清点伤亡,救治伤兵,重新布防,西凌……可能会杀回马枪。”
陈穆红着眼眶:“您这伤!”
“死不了。”霍元卿在陈穆搀扶下勉强站起,每走一步,左肩伤口便涌出更多血。
他望向远处仍在燃烧的粮草营地,火光映着他苍白的脸,“还剩多少粮?”
一旁军需官连滚爬来,发颤道:“主帅……全、全毁了……只抢出不到五十袋黍米,还不够全军一顿……”
霍元卿闭了闭眼。
十万大军,一日耗粮至少千石。
五十袋黍米,不过杯水车薪。
“传令。”他睁开眼,眼中血丝密布,清明如初,“自本帅起,所有将领、亲兵,今日起口粮减半,伤兵与值守将士按原量供给,其余士卒……每日一餐稀粥。”
军需官骇然:“这……”
“照做。”霍元卿转身,看向陈穆,“派人回京,八百里加急,呈报军情,要粮,要药,要援军。”
“末将这就去办!”
“还有。”霍元卿叫住他,压低声音,“查那天女的来历,她那妖物……绝非凡间应有。”
陈穆重重点头,快步离去。
临时医帐内,血腥气浓得呛人。
军医正为霍元卿剜去左肩腐肉,银刀划过皮肉的声音细微清晰。
霍元卿咬紧口中布巾,额上冷汗如雨,一声未吭。
帐外,士卒们沉默地清理战场。
阵亡的同袍被抬到一旁,盖上残破的军旗。
还活着的,或坐或躺,捧着刚分到的半碗稀粥,小口小口地啜。
没有哭声,没有怨言,只一片死寂的疲惫。
陈穆再进帐时,霍元卿肩上已裹好伤布,正就着冷水啃一块硬饼。
那饼粗粝,他咽得艰难,一口一口吃完。
“主帅,加急信已派出三路,走不同道。”陈穆低声道:“方才清点,阵亡四千七百余人,重伤两千,轻伤……不计。弓弩手折了八成,重骑损了三成。”
霍元卿捏着饼的手紧了紧:“西凌那边?”
“探子回报,屠毕退兵三十里扎营,天女……进了中军大帐后,便未再露面。”陈穆迟疑片刻,“还有一事,粮道那边回报,烧毁的西凌粮草,约莫是他们十日之量。”
十日。
霍元卿抬眼:“也就是说,十日内,屠毕必会全力反扑,要么攻破我军,夺我存粮,要么……绕过落鹰峡,直插南梁另地。”
“是。”陈穆喉咙发干,“主帅,我们撑不到十日,即便口粮减半,剩下的黍米也只够三日,三日后……就要杀马了。”
杀马,便是断了骑兵腿脚。
可若不杀,全军饿垮,一样是死。
霍元卿沉默良久,缓缓起身。
他走到帐边,掀开布帘,望向北方。
北燕此刻,该也深陷水火。
清禾她……可还安好?
“陈穆。”他忽道:“你说,若此刻向朝廷请援,最快几日粮草能到?”
“即便日夜兼程,至少也要五日。”陈穆苦笑。
“等不及了。”霍元卿放下布帘,转身时眼中已无半分犹疑,“传令全军,明日拂晓拔营,后退五十里,据守青石关。”
陈穆愕然:“退兵?那落鹰峡……”
“落鹰峡已无险可守。”霍元卿指着地图,“青石关城高墙厚,内有屯粮旧仓,虽已废弃,或有余粮,且关前地势狭窄,屠毕的重骑与那妖物施展不开,我们据关死守,能多撑几日。”
“可后退五十里,等于将边境门户拱手让出……”
“不让,便是全军覆没。”霍元卿抬眼,烛火在他眸中跳动,“陈穆,打仗不能只争一时胜负,今日退五十里,是为来日进百里,只要人在,关隘丢了还能夺回来,人若没了,就什么都没了。”
陈穆怔了怔,终是抱拳:“末将……明白。”
军令传下,营中渐起骚动。
有老兵红着眼骂娘,有伤兵捶地痛哭,但更多的,是沉默地收拾行装,检查兵刃。
他们没有选择。
夜色最深时,霍元卿独自走出大帐。
他登上残破的了望台,望向北方的目光深沉如墨。
清禾,再等我几日。
待退了西凌,平了北燕,我便去接你回家。
届时,山河该已太平,百姓该已安宁。
到那时……
他猛地剧烈咳嗽起来,以拳抵唇,待摊开手时,掌心一抹猩红刺目。
“主帅!”亲兵惊呼。
“无事。”霍元卿合拢手掌,拭去血迹,“旧伤瘀血罢了。”
他最后望一眼北方,转身下台。
背影于火光中,挺直如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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