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谢,你别理他们了,就说不认识我。如果还来,你就报警。”
蔚然“嗯”了一声,又对我说:“你姐姐和她妈问我,知不知道你去哪里了,我说,我也不知道啊,只知道你转租给我的时候讲,你要和你的室友一起去美国读博士后,但是去了哪个城市哪个学校,我都不知道。阿遥,如果他们来找你,你就说,你在美国哦。”
“我知道。”我感激地说,“谢谢bb,谢谢你还帮我敷衍他们。你不要管了,他们旅游签最多也就15天,应该马上就走了,如果再来找你就报警好了。”
“阿遥…不只是这个事…”蔚然欲言又止,最后还是对我说,“你姐姐和她妈一直跟我说她爸爸的病情,我就看了一眼…确实..很严重,如果没有合适的骨髓,估计也就这两个月的事了。我听她们讲,她爸爸就在我爸工作的医院住院,所以…我自作主张,联系我爸,找了血液科的主任。”
对于蔚然的回答,我并不意外,她是医生,更准确地说,她是一个善良又好心的好医生,她不可能看着一个病人见死不救。
“蔚然。”我笑笑,“我们认识这么多年,我怎么可能会怪你,我真的不会介意。谢谢你,你是医生,你有你的职业道德,你不会见死不救。”
我太了解她了,蔚然总说,她不是一个好人,但她无疑是一个最好的医生,无论她面对的病人是罪犯还是她最厌恶的老登们,她都不会置之不理。
“阿遥…你怎么想呢?”蔚然缓了缓,小心翼翼地开口问我,“作为医生,我当然希望每个病人都能得到救治。但是遥遥,你姐的爸爸不是我的病人,但你是我最好的朋友,作为你的朋友,我无论是站在医生还是你朋友的角度,都非常非常非常不建议你捐骨髓给他。”
“我知道的。”我点头,笑笑说,“我怎么可能会捐骨髓给他,我不去放鞭炮庆祝就是我最大的善良了,我巴不得他早点死,最好现在就死。”
但是,出乎我的意料,我却没有我想的那么高兴…我想,我应该很开心,应该给耀祖和他父母打个电话,好好嘲笑他爸爸一顿,顺便再施舍个一千块钱给他们当丧葬费,可是不知道为什么…我心里却有点难受。
我看着窗外细密的雨丝,忽然想到了很久远的故事。那个时候,我刚读幼儿园中班,小时候的我和现在很不一样,怂的要命,留着傻傻的蘑菇头,是个任人揉搓的软柿子。
班里有个男孩子,比我高一截,总爱抢我的东西,每次午休后都会抢我的点心。有一次我不肯给,他直接把我推倒在地上,膝盖磕破了皮。那是我第一次反抗,跳起来去打他,却被他抓破了脸。
老师问我的时候,我除了哭,什么也不会说。我还记得,那个时候老师摇着头说:“司遥,你太傻了,你这样以后怎么读小学了怎么办呢?”
我还是只会哭。回家后,姐姐和妈妈问我怎么了,我也不说话,只是摇头。
我不知道我那个时候为什么会这样做,明明我一直不是个逆来顺受的人,明明现在的我,人家打我一下,我至少要踹他十下。
后来我才勉强得出一个结论,可能因为,小的时候我一直被父母说,女孩子要文静、要乖巧,加上姐姐的耳濡目染,渐渐让我变成了怂的要命的性格。
可是那天晚上,耀祖父亲却发现了我的异常。
晚上他给我洗脸,毛巾刚碰到我脸颊,我下意识缩了一下。他动作一顿,盯着我看了几秒,又把灯拉亮了一点。
“遥遥,你的脸怎么了?”我想,那应该是我记忆里,他极少叫我遥遥的几次。
我低着头,小声说:“不小心摔的。”
他把毛巾放下,弯下腰,凑近了看。那道已经结痂的抓痕在灯光下很明显。
“你在幼儿园被人欺负了?”他语气一下子沉了下来,“谁弄的?”
我还是摇头,眼眶却开始发热。
他盯着我看了很久,忽然叹了口气,把我抱起来,压低了声音问我,“是不是你们班那个胖胖的男孩子,是不是他又欺负你了?”
那一刻我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就崩溃了。
我抱着他的脖子哭得喘不过气,把所有的事一股脑说了出来,说那个死肥猪怎么抢我东西,怎么推我,怎么抓我,说老师怎么没看见,说我不敢讲,说我怕他以后欺负我更狠。
他一句话都没打断,只是一直抱着我,等我说完了,他才跟我说:“遥遥别怕,爸爸会保护你。”
第二天一早,他请了一天的假,一大早就陪我去幼儿园。
那天他带着我去找老师,脸色难看的要命。
老师还没反应过来,他已经开口了,声音有点大,带着我至今还记忆犹新的愤怒,“我女儿脸上的伤,是你们班的学生弄的,你不知道吗?”
老师愣了一下,下意识想打圆场,“遥遥爸爸,你不要着急,小孩子之间打闹很正常……”
“正常?”他冷笑了一声,“我女儿脸都被挠破了!你还觉得正常?!你这是什么老师,你是不是收人家钱了所以这么偏心?!你们园长呢?我要找园长!”
老师被噎住了。
他接着又去找了那个男孩子的家长。对方一开始还挺不以为然,笑着说小孩子不懂事,让我们大人不要计较。
他的脸色当场就变了,几乎是指着对方骂,“你儿子不懂事,是你没教好。”
“我女儿什么都没做错,那么乖的女孩子,你们凭什么动手?”
“今天这事必须好好给我们道歉,写保证书!不然我现在就报警,让你们家这个臭小子去蹲少管所!”
他把我护在身后,像一堵墙,那可能是我人生中,唯一一次,对“父亲”这个词,有了具象化的概念。
后来园长出来了,好几个人一起劝,才把事情压了下来。对方家长黑着脸道了歉,那个男孩子被他爸拎着耳朵站在我面前,结结巴巴说了声“对不起”,又写了保证书。
我记得很清楚,他蹲下来,替我理了理头发,对我说:“以后有人欺负你,就告诉爸爸。有爸爸在,没人敢欺负我们家遥遥。”
想到这里,我忽然觉得有点心酸。那样的父亲,只存在于耀祖出生之前。
后来的一切,都发生了一百八十度大转变,我和耀祖吵架,他只会打我。我再也没有爸爸保护我,只有一个中登和小登,构成了我18岁前最恐怖的回忆。
我靠在车窗上,心里有一瞬间的混乱。我不可能原谅,也不会心软,只是某种极其原始、极其不讲道理的情绪,在胸口轻轻撞了一下。
电话那头,蔚然半天没听到我声音,有点紧张。
“阿遥?”她轻声叫我,语气急切了起来,“你别犯傻!!Artemis!!你知道捐骨髓会给人的身体造成多大损害吗!骨髓移植不是抽个血那么简单。”
她和缓了语气,带着一点工作时的冷静和耐心,“Artemis教授,你必须明白,哪怕是外周血采集,也要用生长因子刺激造血系统,会造成骨痛、乏力、免疫力下降。万一要做骨髓穿刺,是全麻、侵入性操作,有感染、出血风险,恢复期至少几个月。”
她停了一下,声音更心疼,“你现在的身体状况,你自己心里没数吗?”
“你长期睡眠紊乱、免疫指标本来就不稳定,你这些年为了tenure熬成什么样你比我清楚,你要是出点什么问题,你这么多年的努力,就白费了。我不想以后和Iseylia一起在你的病床前抱头痛哭,Artemis,你不能心软。”
我轻轻吸了一口气,听到她着急的语气,忽然就笑了。我想,我还是很幸运的,我没有家人的爱,但是蔚然,Iseylia,她们又何尝不是我真正的家人。
“你放心,林医生。”
出租车也在这时抵达了家门口,我付钱谢过司机下车,打开了院子大门,风铃在门口的时候发出一声清澈的“叮铃”,院子里的樱花树已经全谢,但地上还有些没有被泥土吞噬的落花。
我在门口换鞋子,看着这一幕,忽然有点庆幸。樱花树,一户建,一人居。这曾是我中学时代看动漫时天天都梦到的场景,现在,却成了现实。
“他们做的唯一的人事。”我脱了鞋子进门,直接在和室的榻榻米上躺下,懒洋洋地说,“就是他们没有像对待我那几个可怜的姐姐妹妹那样把我也打掉,还有就是…为了能让我以后嫁个好人家多换点彩礼,同意我去德国。但是蔚然,这些是耀祖他爸应尽的父亲的义务,和他做的事情比起来,根本不够补偿。”
电话那头明显松了一口气,“那就好…吓死我了。”蔚然如释重负,声音还有点后怕,“刚刚你没说话,我还以为你在考虑捐骨髓给他,那我现在就给Iseylia打电话,和她一起飞来京都把你骂醒。”
“我怎么可能会捐骨髓。”我笑了一下,“我刚刚…只是想起了一点以前的事…想到…耀祖出生前…他们对我,还不错。”
“那不一样。”蔚然立刻接上,“阿遥,如果他们真的爱你,对你好,首先,他们都不会生那个该死的耀祖,其次更不可能你在海德堡的时候,一个月才给你2000人民币,后来你研究生毕业,又那样对你,真的,你别管了,反正我爸给他们找了广州最好的血液科医生,也算是托你的福他们才能找到的,你仁至义尽了。”
“我知道,我仁至义尽了。”我笑笑,往蔚然的账户里转了2000欧元,“谢谢你,蔚然…我都懂。”
“那就好…”她轻叹一声,又认真强调了一遍,“阿遥,我最后说一次,不要去理他们,不要和他们来往,更不要去看望。你可以出于人道主义,给你姐姐打个电话,给他们点钱,但是绝对不要做其他事情,这种人,哪怕你捐骨髓给他,他也不会感激你。他只会觉得,这是你应该做的。”
我轻轻“嗯”了一声,点点头,“我知道,我肯定不会捐骨髓,我现在在考虑,你说…丧葬费我给多少?1000,2000?”
“给800就好了。”蔚然发出一声嗤笑,“888也行,当作给耀祖的婚礼份子钱好了,多吉利。”
“你说的对,我就给888。”我笑着,找出了很久之前的转账记录,真的转了888到耀祖父亲的账户上,我想,这是我最后的仁慈。
和蔚然挂了电话后,我犹豫片刻,还是打给了姐姐。姐姐立刻接了起来,声音格外焦急,“阿遥!你终于给我打电话了!你现在在哪里?!你在美国吗?!你在美国哪里!你快点回家吧!爸爸现在很不好!爸爸很需要你!”
“嗯哼~”我听到她的声音,无语地笑了一下,真的很想和她说,别管了随他去,这就叫恶有恶报。
我冷冷地说:“对,我在美国,回不来,最近很忙。那个租我房子的女孩子把你们的事情告诉我了,你爸快死了?”
“你说什么?!”姐姐的声音在电话那头炸开,情绪瞬间失控,“司遥你是不是疯了?!你怎么能这样说话!那是爸爸!!”
我把手机拿远了一点,怕她的声音震破我的耳膜,等她终于吼完了,才淡淡地补了一句,“我只是问一句实话。医生都说了吧,还能活多久?我要提前请假回国参加葬礼啊,不然上课时间协调不好很麻烦的。”
“你!!”姐姐明显被噎住了,呼吸急促,声音发抖,“司遥!!你怎么能这么冷血!爸爸现在躺在病床上,连下床的力气都没有了,你还咒他死?!你到底有没有心!”
她的话还没说完,电话那头忽然一阵混乱,像是有人在抢手机,紧接着,是耀祖母亲的哭声。
“阿遥…阿遥啊……”
她一开口就哭,声音嘶哑,带着那种我太熟悉的,只在有求于我时才会出现的卑微,“是妈妈不好,都是妈妈对不起你…你别记恨你爸爸,他现在真的不行了……他白血病已经到中晚期了…阿遥,妈妈对你不好,妈妈有罪,可是爸爸对你很好的呀。”
我冷笑一声,没说话,强忍着脱口而出“那恭喜你啊升官发财死老公,你马上完成一件了”的冲动。
“乖女,妈妈求你了。”她哭得上气不接下气,“你回来好不好?你就回来做个配型,不一定要捐的,只是配一下型…你爸爸真的不行了…他病的很严重,他每天都很想你。”
“想我?”我笑出了声,“想我的钱吧,我给你们钱了啊,888,很吉利的数字啦。”
电话那头沉默了,我接着说,“我一个人在德国吃不饱饭,我以为你们良心发现回珠海看你们的时候,你们想过我?”
耀祖母亲像是没听见一样,继续哭着说:“是妈妈不好,我们知道错了,阿遥…只要你肯回来配型,只要你肯救爸爸,妈妈向你保证,以后我们再也不找你了,我们给你钱,你要多少钱?爸爸妈妈可以把所有的钱都给你啊。阿遥,以后房子、钱、嘉荣的事,我们都不找你,行不行?妈妈给你跪下都行的….”
我终于忍不住打断她,“等等,我先问一句。”
我心中有个疑惑越来越大,为什么我没听到司嘉荣的声音,他不会已经死了吧。
“司嘉荣也配型失败了?他人呢?你们都在这里,他在哪里?”
那一瞬间,电话那头安静了。紧接着,一个虚弱却急切的男声,从电话那头挤了进来。“不能…不能让嘉荣去!”
耀祖的父亲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直接扯着沙哑的嗓子喊了出来,“嘉荣不能去配型!他是我们家唯一的男仔!他不能捐骨髓的!万一有后遗症怎么办!他还没结婚,还没生孩子…万一、万一我们家绝后了怎么办!”
他说到最后,剧烈咳嗽了起来,“嘉荣还要上班,不能请假。阿遥……你快点回来!”你就做个配型就好了,不一定要捐的!算我求你了!”
我躺在榻榻米上,看着天花板,忽然觉得这一幕荒谬得近乎滑稽。
“真好笑。”我轻笑,声音格外冷静,“我也没结婚。”
电话那头愣了一下。
“我万一留下后遗症怎么办?”我继续问,“我以后身体坏了怎么办?”
电话那边又沉默了,耀祖接过话,带着那种理所当然的温和劝慰:“你是女孩子啊,阿遥…女孩子不一样的…捐骨髓,不会影响你生bb的…”
“你条件这么好,又聪明,又能赚钱,又在国外当教授。”她急切地说,“就算身体差一点,你也可以去找美国最好的医生给你治病啊,也不愁找不到好老公的…你不用担心这个的……”
我忽然大笑起来,“原来如此。因为我是女的,所以我可以冒风险,我死了也没关系,对吧?但司嘉荣不行,他是你们的宝贝男宝,不能让他承担一点风险,是这样吧?”
电话那头没人敢接话,只有啜泣声和喘息声,听得我心烦,“司志杰,”我冷笑,第一次直呼耀祖父亲的名字,“你去死吧。”
母亲倒抽一口冷气。
“早点死。”我继续说,“你死了,我肯定来参加你的葬礼。”
“帛金我多给你一点。”
“就当是给你宝贝儿子的结婚份子钱。”
“阿遥——!!”姐姐在那头尖叫,“你是不是疯了?!”
我已经没有再听下去的耐心了。
“我没疯,司盼璋,你才是疯子,受虐狂。我告诉你,你爸得白血病完全是他作恶太多是报应,他死了那是给社会除害,你以为你现在照顾他们他们会觉得你好,不会哦,他们只会觉得,这是你应该做的。他们完全不考虑你生了两个小孩后身体一直不好,要你捐骨髓,要你照顾他们,都舍不得去麻烦他们的宝贝儿子。你如果还有一点脑子,就别管了,离他们越远越好。”
“司遥!!!”电话那头,耀祖父母声嘶力竭的喊着,“不孝女!!你要下地狱!!你不得好死!”
“我不会死的,我会活的很好,非常好。”我笑,打开了全屋的灯,家里瞬间如白天般明亮,我看着窗外暖黄灯下开得正盛的太阳花,笑容格外灿烂。
“我现在过着你们想都想不到的好日子,但你们不一样,你们已经快被你们家的两个男人害死了,这是你们的福报。祝你们好运。”
我挂了电话,又给姐姐转了一万,备注“葬礼礼金”,彻底拉黑了她的所有联系方式。
这一刻,我想,我好像真的是个很恶毒的人,但是当个恶毒的人,真的很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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