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暮客溜了一圈儿,啥也没干。只去包守兴处略看了看田庄治理。
待到午后,小楼领着众人前往玉田坊缴款。
小道士往那一坐,闭目养神。
期间坊中算盘声就没停过。
毕竟缴税不只看账面数目,各年政策不同,有退税有补缴,麻烦至极。
小楼有耐心,能一直盯着。杨暮客眯着眼便睡着了。
季通羡慕地瞧着小少爷睡得香。他是一刻都不敢分神,因为危险并未解除。
小楼来时言说。这一回不比罗朝遇袭那一次,那一回只是少数人贪心作祟。但这一回,群狼环顾,需要谨慎谨慎再谨慎。
李开成与小楼笑谈民生治理。
他们说着鹿朝交通不便,官家责任重大,要协调各方,配给艰难。
小楼不同以往沉默寡言,细细询问后,考虑对策。
李开成听后感慨万分,“以郡主殿下的见识,牧首一方,定然大有作为。”
小楼谦逊地说,“我亦是见识短浅,终究只能流于表面。治民之道,步履维艰。”
李开成听后面色凝重,“郡主果然虚怀若谷,若非郡主周游行商,下臣必定上报官廷,邀郡主为我鹿朝大夫。”
到了饭点儿,那些审计官吏终于忙活出些许成果。
最近三十年的账目理清后,由玉香缴足税款。
但之后就要进度慢下来了。
恐怕非是一日之功,便是等着冀朝使节来的三日,也未见得能清理干净旧账。
明龙河运在冀朝宣王整顿合一之前,许多船家经营走私贸易已久。其中谁是与齐氏合作的,小楼已经摘选出来,但官家也要去核实。
是走的河运?还是出罗朝骨江?出了骨江再换海船绕北海,靠北境军港。如此查下去,当真是大谜团。
小楼将账目丢给官家核查,只会加深鹿朝文武世家之间的矛盾。
难道过往只走私火器么?
有没有……不合律的玩意儿?比如……人口……
这过往之罪当然不必小楼承担。甚至她还借鹿朝之手,清理了明龙河运阳奉阴违的蛀虫。
杨暮客看似半梦半醒,实则神思清明。
回到驻地后,他来到小楼屋中。
“小楼姐,你当初雇那些江女,早就料到今日情形?\"”
小楼瞥他一眼,“你自己言说,风物长宜放眼量。怎么,本姑娘做得不好?”
杨暮客瞬间一拍巴掌,“姐姐果真聪慧过人。我怎么就没想到呢?”
罗朝骨江上煞气成灾,一年通航时间有限。那么谁人可以知晓江面上到底走过什么船?运了什么东西?
只有那些花船中的江女。
贾小楼以雇佣之名,给那些江女新生。这是再造之恩,不吝于再生父母。那些江女自然忠心耿耿。
小楼早就知晓罗朝骨江之上有人口走私买卖。但这些人口是拿去作甚了,没人知晓。是鹿朝将门要人去填战线?还是修筑阵地?亦或者……鹿朝将门本身就是吃人的妖人……
杨暮客此时回想起来,一路上小楼始终车中书信来往,忙得一日都说不上几句话。原来早就在忙活这一件事儿。
“小楼姐……若是鹿朝官家不找上门,亦或者齐氏都不曾堵路。查了这些事情有何用?”
“鹿朝,罗朝,冀朝。谁管这件事情都一样。我若交代你,将这件事告诉罗朝人主,亦或者是你那道友罗怀。你说罗朝会怎地?”
杨暮客揉揉下巴,“也没啥吧。毕竟临走之前我闹了那么一场。罗朝该老实的都老实了。”
小楼轻轻摇头,“这是一件立功的机会,你说那人主借此事,能网罗多少忠心耿耿的臣子?名利双收,机会世间少有哦……”
杨暮客琢磨了下,轻声问,“那若是告知冀朝呢?”
小楼冷笑一声,“就此断了与鹿朝的火器贸易,坐地起价,你说……这样的机会多么?”
嘶,杨暮客倒吸一口凉气。
喵……
夜里一声猫叫。
“小家伙,玩儿够了就回来吧。我跟你说呢,有些事儿,若要去办,就趁早办了。别拖,越往后拖越麻烦。”
“某家知道了。但这事儿,姓崇的推了,您觉着我差人去就能成?”
“嘁……你还没瞧出来么?现在非是能不能成事儿了,是有没有声响儿。若没了声儿,你们这些丘八,拧着鼻子认下来,便有人要登鼻上脸了。”
夜黑风高。
周相公家中,与户部尚书张琪夜谈。
二人在书房之中对弈。
周相公手持黑子,“王忞忞撒手人寰,老夫不知他是死中求活,还是舍生取义。但终归要给他一个说法。”
张琪落白子,断了黑子的气,轻笑,“是退是进,如今全听相公吩咐。”
周相公跳了一手,不与张琪缠斗,“你如今意气风发,想来是有所准备?”
“相公善守,贤弟善攻。以往都是王忞忞打头阵,如今该是我出头了。王氏不能绝,否则大家岂不是都要寒心?”
“把王澜送出去了?”
张琪赶忙边角落子,去截周相公的棋。继而说道,“送出去了。送到汉朝,让他去学观星之道。有生之年他若是能学成归来,十方台便是他王家的。若学不成,那也莫怪我张氏贪心。”
“王信公可是换了旁支,他回来,谁人肯听他的?”
张琪自信笑道,“他王氏的管家可没换。王家忠奴,只认人,不认法。”
“王氏两城隍,就是该有这般底气。”
张琪眉头紧锁,“伯崖郡城隍庙的塑像污了。好似信公王埻丢了城隍之位。”
“只要塑像没塌,那便说明信公王埻还在。阴间大鬼,岂会看着自家败落?”
张琪叹了口气,“现在只有一个变数,那大可道长欲如何追究。”
“小娃娃,单纯的很。”
张琪抬眼看周相公,“相公心中有数?”
“国神引他入我梦,老夫瞧见他一次。不是心机阴沉之辈,功德为先,大智若愚。”
张琪这才放心,但低头一看棋盘,相公又落一子,大龙已成。他投棋认输,“还是比不得相公心思深沉。”
“老夫这一辈子就惦记这点儿事儿,你事儿多,自然比不得我。”
鹿朝早就在准备灵韵终归之事,所有朝堂之中这些老人官员,多多少少都通些俗道之术。周相公便是会些相面之术。
若杨暮客筑基有成,性命双修,自然超凡脱俗,周相公也看不出什么。但偏偏杨暮客才修成人身不久,心境又动摇一番。这些人老成精的看他一眼便知他所思所想。
待天明,杨暮客已经恢复了修行。起床登高望炁。
呈羊道人也早起一旁观看。
能与修士同修早课,是所有俗道期盼之事。
呈羊不单打量杨暮客,也在打量季通。
季通那武夫竟然也会早起观霞,着实出乎他的预料。
也就是说,这小道士能传授俗人道术基功。
杨暮客以紫霞平衡阴阳,收功之后瞧见呈羊道长一旁观看,笑呵呵地从屋顶上跳下来。
“此地高原,紫霞金光无物遮挡,当真是一处好地方。”
呈羊颔首,“毕竟曾有修士宗门的福地。纵然气运不复,也非是寻常之地。”
杨暮客搭眼看他,“先生久候于此,是否有事儿问我?”
“有。圣人有令,要我查探此地天象之变,若是好事,便要行科昭告四方。”
杨暮客沉吟了下,“等我吃完早饭,便去登门拜访。”
呈羊打个揖首,“老朽恭候。”
昨日吃过了那麦麸粥,今日吃玉香煮的白玉香粥,各种滋味,五味杂陈。
杨暮客怀揣心事儿去找呈羊,打算把那蔡霜霜入玄阳观的事情定下来。
来到了呈羊屋中,这老道士也才吃完饭。杨暮客一瞧,竟然是杂粮饼配咸菜。再瞧呈羊那国神观的锦绣道袍,搔搔发髻。
“先生一早上就吃这个?”
“生于富贵之家,不通人情,唯有有苦自吃,才能心平气和。”
杨暮客轻笑一声,不做评判。
呈羊知晓这小道士是一个耿直的人,也直截了当地说,“顾氏飞舟曾来过这官田,不知道长是否要状告其人?”
杨暮客端坐在呈羊对面,“他们曾言说……事关万万人之福祉。贫道见识短浅,不明其理。若呈羊道长能说服我,就此作罢。”
呈羊哈哈大笑,“小友果然心直口快。”
他便细细讲事情剖析给杨暮客听。
鹿朝王氏有两位城隍,国神观中有塑像供奉。王埻神庭获罪,并非绝密。
王氏得人道眷顾。这是人主对王信公一门的补偿。
为王氏两位功臣立生祠,积攒功德,便是要照顾白都与伯崖郡所有生民。人道神道两全,保证民生维继。
王埻,本来就是都城城隍。迁都之后,京都原址最好的地方设为官田,供养白玉宫。而白玉崖下起新城,曾经旧都民众迁都到伯崖郡郡城过活。
也就是说,这白玉崖,不单养活着白都人口,也养活着伯崖郡的人口。靠着朝廷配给,生活艰难。只能委屈伯崖郡外出服劳役,赚取他郡粮食过活。
杨暮客领着女祀入京,无意戳穿了包氏所为。那便要查。自然查出来这些年伯崖郡抢夺工部劳役名额,违律修建工事,违律包山营运林场。巧不巧,那包氏还豢养邪祟。人神共愤,伯崖郡的灰产注定要被清算。
贾家之财,便是救命稻草。
杨暮客听后面无表情。他还大言不惭地说了句,“这事儿一开始便是王氏做错了。正路不走,偏要走邪路。”
呈羊也点头,“小友说的不错。那小友可否指条明路?”
杨暮客脸上一黑,“我一个云游道士,管得着么?”
呈羊摇摇头,“是非对错,自有上人评判。老朽只是想问,此天象变化,是凶是吉?”
杨暮客掐清心诀,坐得端正。
“先生请听好。”
呈羊颔首。
“斩妖门先祖遗骸归故土,一身因果,还与生养之地。灵韵始归,天高之处,自是妙法之地。清明雨后,震上乾下,靐天大壮。若应呈羊道人来此,本该是亡羊于易,无悔。但贫道唤风来,以阴阳破旧象,三阳七阴。作姤卦之象,天下有风,福运重添。”
呈羊掷草筹,算了几下。也与杨暮客言语对上,微笑点头。
“大可道长坚守正心,催生此地天象变化,的确是造福四方。”
杨暮客赶忙摆手,“错了错了。不是贫道催生天象变化。贫道是借势!我这小道士哪儿有改变天象的本领。是斩妖门先祖的遗骸显灵。”
呈羊肃穆地问,“敢问那遗骸在何处?我等要好好收敛,修建祠堂供奉。”
杨暮客两手一摊,“自然是随着风雨滋润大地了。你难不成要把这高原都铲一遍吗?”
“这……”呈羊面上尽是遗憾。
下午的时候,呈羊便在玉田坊外头摆好了法坛。
杨暮客两手揣在袖子里仔细打量。
法坛上供奉的不是别人,正是四角鹿,国神费悯。
呈羊手持木剑,一手掐三清铃。铃铛当,请风来。
太阳西斜。恰巧又应了那三阳七阴的姤卦。
老道士行科太稳当了,罡步慢慢走走,放法剑也是轻拿轻放。最后敬香慢慢吞吞,看得杨暮客干着急。
等杨暮客侧头一瞥,费悯就站在他边上。
吓得杨暮客发髻碎毛都绷直了。
杨暮客赶忙掐了一个障眼法,“大神也不言语一声,悄声无息地,吓丢我的魂儿怎么办?”
费悯呵呵一笑,“有人呼唤,自要前来查探。”
“您也是够清闲的。”
费悯摇头,“错了。我可一点儿都不清闲。”
杨暮客眨眨眼,好奇宝宝一样盯着费悯。
费悯无奈叹息,“寒川之上,长生君来我鹿朝,与我商议协调新妖处置决策。若国中再立宗门,又要如何调理气运。事态复杂,我也是过来躲一躲,散散心。”
杨暮客指着桑树林那边,“呐,那边有一只大狐狸,修的是正经基功。你收了去,当个护法岂不正好?”
费悯半晌说不出话,但终究还是应了句,“她自是有她的缘法,与我神道无缘。”
杨暮客咂嘴,“应在我身上?”
费悯摇头,“你那护道士不是说了么?待她清闲了,引狐妖离去。”
杨暮客不再打听这事儿,转而去问那北境情形,“那日后鹿朝新生的妖精呢?”
“由寒川妖国在鹿朝接引。”
杨暮客愣住了,“那鹿朝将门?”
费悯点了下杨暮客额头,“还问?”
杨暮客瞬间觉着这帮争权夺利的人都是在如履薄冰,下头就是万丈深渊。那些将门,争来争去,最后还不是落得一个兔死狗烹的下场?
晚上,鹿朝鸿胪寺又来了人。
嘿,也是一个熟人,是鹿朝派驻冀朝使节,徐会。在冀朝轩雾郡找姑娘,被堵在屋里溅了一身血的那位。
夜色之中,几辆牛车从杨暮客他们来时路登上高原。
他们留下几人夜宿那道士的驿站,其余人继续赶路。
请大家记得我们的网站:暴风中文(m.baofengzw.com)暮客紫明更新速度全网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