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奇化思索良久，收拾好身上的衣甲，在额头绑上一条被鲜血染红的缎带，然后来到大军后方的一片空地上，征东军团第三师第二团的士卒们三三两两待在其中。
这些士卒垂头丧气、神色呆滞，不少人身上带着伤势，整体军容显得狼狈不堪。
“全体集合！”
待士卒们列队完毕，张奇化走到他们面前，鼓足中气道：
“刚刚，几百名弟兄永远长眠在了前方的战场上，他们的家人会得到抚恤金和田地补偿，会得到朝廷的关顾！他们的名字将会被镌刻在京师英烈堂前的石碑之上，被大明百姓世代铭记！而我张奇化作为他们的将军没能率领他们取得胜利，也没有与他们并肩作战拼死搏杀，反而贪生怕死转身逃跑，这是我张奇化一生都无法的耻辱和污点！”
“我希望在未来的某一天，我的后人在谈起我的时候，说的是我英勇作战、奋战杀敌的威名，而不是戳着我的脊梁骨骂我是熊包！现在，我要向前去，洗涮我张奇化身上的罪过！各位弟兄，好生保重！”
说完，朝着士卒们郑重地抱拳，抓起一杆步槊，穿过人群朝战场上走去。他的数十名亲兵什么也没说，默默跟上张奇化的步伐。
原本低头羞愧的士卒们抬眼看着坚定离开的背影，先是呆愣了一阵，随后便有数十人跟上去，那些犹犹豫豫的士卒也被触动，然后就犹如多米诺骨牌一般，越来越多人跟了上去，最后就连负伤在身的士卒也都跟在后面。
从始至终，张奇化都没有回头看一眼，他坚定地目视前方，看着敌人的方向，脚下步伐越来越快，直到最后成为冲锋之势。
“杀——”
张奇化抄起步槊，带着身后将士直接撞向右翼敌群。
右翼的敌人皆是汉人面孔，分明是八旗汉军。
张奇化远远看到一张熟悉的面孔，那是己巳战役时投降建奴的汉儿庄守将李丰泽，顿时怒火盈天：
“狗日的汉奸！给老子纳命来！”
怒吼着双目泛红，手中步槊大开大合，径直杀向李丰泽，亲兵紧随其后，相互配合将周边敌人逼退。
李丰泽目光越过不断倒下的士兵，看到步步逼近的张奇化，脸上神色一阵变幻，回头看了远处一眼，只见后方督战的建奴刀枪在手、弓箭在弦，紧紧盯着他们这些人，只能悄悄打消了后退的念头。
咬咬牙，李丰泽大喝：“所有人让开！让他过来！”
张奇化和李丰泽隔着不到二十步的距离。
李丰泽道：“张兄弟，许久未见！”
“呸！”
张奇化一口啐在地上：“你这个卑躬屈膝、剃发投敌、数祖忘典的狗东西！谁他妈跟你是兄弟！”
李丰泽脸上强自镇定：“当初我也是迫于无奈，不想让底下的弟兄……”
“砰——”
突然一声枪响，全场寂静，李丰泽双目瞪得浑圆，头颅抽搐着视线向下移去，只见胸膛的甲胄上不知何时出现一个窟窿，正汨汨流血。
张奇化惊讶地回头看向身后，只见一名年轻人潇洒地吹开手中燧发火枪冒出的白烟，道：“我是赵都督的亲兵，张副师长，都督派我来告诉你，战事紧急，不要浪费时间，宜速战速决。”
“扑通”一声，李丰泽摔倒在地。
张奇化反应过来，立刻下令：“敌将已死！全军随我冲锋！”
伴随着主将的死亡，面前这些八旗汉兵的意志也顷刻间崩塌，虽然被后方的建奴督战队死死看住没有出现全线溃散的情况，但整体战线也是一点点向后收缩。
张奇化率领将士们把敌人的攻势压了回去，猛如虎率领的中军压力大减，一时间双方在场面上呈现出均势。
后方的赵率教通过望远镜观察到战场形势出现的变化，敏锐地捕捉到时机，果断下令：“命令四师将士，发挥我军火器优势，转守为攻，全力攻击左翼敌军！”
赵率教旁边的传令兵手持各色旗帜按照几种规律挥舞，四师那边的传令兵立刻就接收到命令。
建奴军中，负责观察的士兵手指对面吃惊道：“旗主，右翼使用火器的明军龟壳阵有动静！”
岳托抬眼望去，只见一直稳守不动的明军第四师士卒忽然手持盾牌站立起来，顶着漫天箭雨，保持龟壳防守阵型缓缓行进，一边逼近他们这边阵地，一边透过盾阵的缝隙向他们开枪。
“这些明狗想要干什么？”
就在岳托皱眉思索时，明军推进到一定距离停了下来，随即突然间有序散开，透过明军盾阵之间的空隙，岳托看得分明。
那是一门门炮口漆黑的虎蹲炮，此时正飘着点点白烟，那是引线被点燃后散发的烟雾。
“不好！快退！”
岳托急得大叫出声，但他的声音很快就被隆隆炮声掩盖。
“轰轰轰——”
一阵连续不断的炮声响彻云端，震耳欲聋。
一颗颗黑色的弹丸被射向高空，划出一条抛物线，径直砸入八旗蒙军阵地之中，倒霉触碰到的人无不骨断筋折，哀嚎声一片。
但好在双方距离较远，明军无法使用杀伤力更大的霰弹轰击，军中又没有开花弹，只能使用实心弹硬砸，这使得虎蹲炮给蒙军造成的伤害有限。
可是耐不住这次征东军团出征准备做得充足，运来的炮弹非常多，炮兵一直把虎蹲炮打得炮身发红才停下来使用湿布给炮管降温，冷却后就立即继续发炮。
这个时代的火炮准度很差，而虎蹲炮这种主要依靠霰弹覆盖来进行大范围杀伤的火炮精确度更是感人，所以弹丸打出去后全凭运气杀敌，这使得谁也不知道炮弹什么时候会落到自己头上。
蒙军被打得苦不堪言，阵地中一阵阵动荡，不少士卒扛不住对未知和死亡的恐惧纷纷向四周逃散，对明军的反击也变得稀疏无力。
见状，四师阵型随之步步前移，直到抵近火枪的射程就立即原地结阵。
杜度带着骑兵一直在侧面游击袭扰，但面对明军的龟壳阵收效甚微。他也不敢带着这么点人直冲明军大阵后面赵率教所在的指挥中枢，只能在外围不停游弋拉扯。
就在明军开始逐渐占据优势时，杜度游弋到明军侧后发现正在护送火炮的李国奇部，看到那一大批将军炮和佛郎机，杜度直感到头皮发麻，赶忙撤回军中找到岳托报告情况。
岳托闻讯，知道自己的计策已然彻底失效，长叹一声，随即下令撤军。
“督师，建奴开始撤了！我们是否追击？”
猛如虎自前方回来，身上的血迹还未干透，急切地询问。
赵率教放下手中望远镜，摇摇头：“建奴撤退得很有章法，两翼交替掩护撤退，镶红旗居中压阵，士卒没有陷入到惊慌之中，中军更是丝毫不乱，说明建奴的准备很充裕，况且我军骑兵数量不足，追击也难以取得很大战果。”
“不准追击，派出斥候监视建奴大军，预防袭击，全军休整，打扫战场，清点阵亡人数，救治伤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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