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藏，你看过西游记吗？”
“看过。这是儿时经典，寒假和暑假没少看。”我下意识回答道。
“电视剧的内容是美化过的，如果你看过原着，就会发现一个很奇怪的现象，那就是靠近灵山的狮驼岭，却是尸山血海，尸骨堆积如山，腐烂到臭不可闻。”
“狮驼岭？！”我不明白黑无常大人为什么会突然提起西游记这样的神话故事，更不理解他提起狮驼岭是想要说什么。
“西游记的原型是取自玄奘法师前往印度取经的经历，如果把西游记看做是一本游记的话，那么靠近灵山的又是哪里？那尸骨累累的狮驼岭，又描述的是哪里？是什么样的人间地狱？”
我不由得一怔，又想起了在纪念馆里看到的那些器物和画面，还有那土豪社会大哥捧着嘎巴拉时的虔诚模样。
无常大人显然是知道了我的心中所想，开口道：“人性本就如此，过上几年好日子，就觉得这样的生活理所当然，就会忘掉旧日的苦难，重新拾起旧时代的残渣，把那些封建残渣视为珍宝。所以，重新正视历史，了解当初的那些真实过往，才能让我们不至于走上错误的道路，不让那些旧时代的妖魔鬼怪卷土重来。”
“我明白。”我心里也清楚，自己在卦象的指引下在全国走这一遭，其实就是重新学习历史，以史为鉴，审视当下问题的。
“季藏，你知道为什么你进入藏区之后，就一直没有再遭遇梦境？”
我这才反应过来，自己这些天一直睡不安稳，睡梦中总感觉有什么人在耳边说话，应该是跟梦境有关，只是被无常大人保护起来了。
见我明白，黑无常大人继续道：“这里曾经的苦难太过深重，你的精神力根本支撑不起那样的梦境，就如眼前这尸骸遍野，鲜血满地的情形，还是我帮你抵挡了一大部分，这不是你能直接面对的。”
“谢谢无常大人。”我这才反应过来，为什么过了唐古拉山口，就做了这么一场梦，是因为这里比较远离了，入梦才不会对我造成损伤。
“今夜让你入梦，是让你看看这片土地上曾经经历的苦难。我们不是要背负着苦难，更不是每天都把苦难挂在嘴边，可我们应该正视历史，牢记那些过往的苦难，才能不让苦难再次卷土重来。”
黑无常说完，猛然一挥袖袍，黑色的袖袍在我面前甩过，我忍不住闭上了眼睛。
等到再次睁开眼睛，我发现眼前的一切全都变了。
眼前是忙碌的施工队伍，一群穿着老式绿军装的人，正在热火朝天的干着活，他们的工具十分简陋，铁锹，钢钎，铁锤，铁镐，除了一辆破旧的卡车，几乎没有任何的机械。
高原上氧气稀薄，他们每干一会儿，就要停下来大口大口的喘气。
空气稀薄听起来似乎没什么大不了的，很多人会觉得，空气少就多吸几口，不就供应上了。
实则根本不是这样，我这段时间在藏区的感受十分明显，空气稀薄时，呼吸十分困难，有种溺水的错觉，拼命想要喘气，却根本喘不上来。
除此之外，还时不时的会头疼欲裂，比重感冒的感觉还要难受，如果不是我的身份特殊，有保护支撑，这一路下来还真说不准。
我还是没有做任何剧烈运动的情况下都会产生这样的反应，眼前这些人，他们要在缺氧的环境下干如此重体力的工作，情况肯定更加严重。
我穿过施工工地，迈步朝前走着。
忽然，我注意到道路旁有一个临时搭建的简易棚子，还有一个简易床铺，上面躺着一个身穿绿军装的人。
他棉服的领口被解开了，整张脸肿得像是泡发的馒头一样，眼睛变成了蓝色，正仰躺在土包上，双眼无神的看着高原湛蓝的天空。
这是出事了。
我心中一紧，下意识的转过身，朝着那名战士跑去。
来到他近前，我看到他张大着嘴巴，努力的喘息呼吸着，可他的喘息也完全失去了力气，就像是临死的鱼儿在拼命的张着嘴一般。
看着他的模样，我感觉自己的心脏像是被人狠狠攥了一下，我弯下身，想要帮他挪动一下，让他躺的更舒服一点，或者帮他调整一下呼吸。
可就在这时，有人喊道：“别动他。”
我抬起头，看向了声音传来的方向。
那是这段道路的负责人，是这个工兵排的排长。
“不要动他，动一下，他就死了。”那排长放下了手中的工具，朝着我这边走了过来，走过来时，一直在大口的喘着粗气。
“他这是怎么了？”我看着那名战士肿胀的脸，还有变成了蓝色的眼睛，只觉得鼻子有些发酸。
“高反，严重的高反，没救了。”排长喘着气，顿了顿，继续说道：“我知道你想救他，救不了的，我们的条件太简陋了，没有氧气包，也没有帮助呼吸的东西，就算想送他去医院，也是在几百公里之外，路上的颠簸他根本支撑不住，出现这种高反，就只能躺着等死。”
我张了张嘴，想要说些什么，可泪水却先一步从脸颊滚落下来。
“不要哭，哭得太伤心，也会引起高反的。”排长冲我摆了摆手，又低下头看了看那个满脸肿胀，眼睛变成蓝色的战士：“不要动他，千万不要动。”
“那他……还能坚持多久？”我深吸了一口气，擦干了眼泪，强行把情绪压了下去。
“十来个小时吧，命硬一点能熬到夜里，反正熬不过今天了。”
“为什么……为什么不给他一个痛快？”我看着那战士的情形，忍不住脱口而出。
一众正在修筑道路的战士和工人闻言，全都停了下来，齐刷刷的转过头看向我。
面对众人的目光，我立刻意识到自己失言了。
在我看来，这样躺着熬上一天才咽气，是一件很痛苦的事情，可这些筑路的战士和工人并不一定是同样的想法，也许他们更想多看一眼这片眷恋的土地。
那排长喘了两口气，打破沉默道：“我们的任务就是修通这条公路，贯穿这条生命的禁区，让它跟祖国连在一起。要是我也这样严重高反，也会一样躺在那里，度过生命的最后一段时光，哪怕看着这条道路多向前修建一寸，那我也能瞑目了。”
听到他的话，那些战士和工人收回了目光，继续忙碌着手中的工作，不再看这边。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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