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云被木依塔娅看得有些发毛,不自在地抖了抖,感觉一身鸡皮疙瘩都起来了,也顾不得对方修为,语气略显不耐地说道:“你这……先别看我了!风萤她到底怎么了?怎么会变得不认识我了?而且,她怎么会在这里?”
木依塔娅依旧闲适地翘着那双赤裸的玲珑足,慢悠悠地答道:“谁知道呢,或许是撞坏了脑子,或许是受了什么刺激,失忆了吧,这种事,在世间也不算太稀奇。”
她顿了顿,瞥了林云轩一眼,“至于她怎么会在这里……呵,阿依娜那死丫头,不是应该都都和你说了吗?”
“阿依娜?她什么时候和我……” 林云轩话说一半,骤然顿住,脑中飞快闪过昨日阿依娜描述捡到“昏迷的元婴境少女”时的情景,恍然大悟。
他猛地抬起头,瞪大眼睛,不可置信地看向眼前气定神闲的少妇,微微拔高声音道:“等等……你是说,风萤就是昨天那个……那个暴走的黑焰少女?!”
木依塔娅鼻腔里发出一声意味不明的轻呵,算是默认,随后饶有兴致地补充道:“怎么,到现在才认识到?看来你这小子,口口声声说认识她、关心她,实则连她身上的气息都分辨不清?你们之间这点缘分,怕是浅薄得很,还是说你只是,玩玩而已?”
林云轩陷入了沉默,没有去反驳她最后那句带着讥讽的调笑,此刻心中被巨大的震撼和后知后觉的懊悔所充斥。
难怪……难怪昨夜那黑焰少女出现时,总有种说不出的熟悉感萦绕心头,也难怪她会直勾勾地冲向自己和阿依娜……自己可真够笨的,明明离得那么近,甚至交手时还嗅到了那熟悉的淡香,却因为表象和先入为主的观念,完全没有将二者联系起来。
想到这里,林云轩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翻腾的情绪,抬起头,后退半步,对着石椅上姿态慵懒的木依塔娅,双手抱拳,深深施了一礼,语气诚恳道:“晚辈林云轩,感谢前辈出手救下风萤!此恩铭记于心,若将来有机会,定当竭力报答!”
木依塔娅被他这突如其来的郑重举动和称呼的转变弄得先是一愣,她看着眼前这个刚刚还满脸憋屈不服、此刻却显得异常认真恳切的少年,眨了眨眼,随即像是听到了什么极为有趣的事情,竟忍不住“哈哈哈”地放声大笑起来。
清越又带着几分恣意的笑声在竹林间回荡,惊起了几只栖息的夜鸟。
“哈哈哈……倒是有趣。” 木依塔娅笑得眼波流转,甚至用指尖轻轻拭了拭并不存在的泪花,“你这小子,脸皮倒是能屈能伸,前一刻还恨不得瞪穿我,这会儿就变成‘前辈’、‘您’,还自称‘晚辈’了?”
她上下扫视着林云轩,笑意中嘲讽依旧,“再说,一个刚步入结丹境没多久的小家伙,居然大言不惭说要报答我?你可知我是何等境界?我需要你一个结丹境修士的报答?这恐怕是我这百年来,听过最不知天高地厚的话了。”
林云轩保持着躬身施礼的姿态,并未因此羞恼,他知道对方说的是事实,实力的差距犹如天堑,但依旧抬起头,目光迎向木依塔娅带着戏谑笑意的眼眸,一字一句道:
“实力低微是事实,但恩情也是事实,报答与否,是我的心意和行事准则,今日之恩,晚辈记下了。”
木依塔娅摆了摆手,不耐烦道:“得了得了,少来这套,我们青衣国不讲究中原那些文绉绉、弯弯绕的虚礼。”
她赤足轻点着冰凉的石座表面,语气一转,“再说了,想要谈什么报恩的前提,是你得先从两日后的‘青衣试炼’中,活着走出来。否则,一切都不过是空谈,浪费口舌。”
“试炼……” 林云轩喃喃重复着这两个字,下意识地低头,目光落在自己胸口那依旧隐约发烫的殷红咒印上。
木依塔娅瞧着他这副模样,微微挑眉,饶有兴致地问道:“怎么,还在怕?”
林云轩闻言,坦然地摇了摇头,诚实道:“怕是自然的,毕竟前辈您此前也亲口说过,千年以来,所有被选中的‘楔’,都成了那‘九死’……或者说‘十死无生’之人,未曾有谁搏得那‘一生’。面对此等绝境,若说毫不畏惧,那是自欺欺人。”
“而已,想必前辈也不会因为我害怕,就网开一面,放我离开吧?”
“呵,你倒是有自知之明。” 木依塔娅眯起那双深邃的眼眸,月光在她眼中折射,“不错,虽说我到如今都想不明白,为何圣灵会选择一个外来的周人,来传承我青衣羌国千年积淀。但规矩就是规矩,是先祖与天地、与圣灵定下的契约。一旦被选中,试炼便不可回避,谁都无权违背。”
“莫说是你,就算是你们大周天子今日亲临,想要从我这里将你带走,也得先踏过我的尸身再说。”
林云轩闻言,心中的一丝侥幸也被浇灭,轻轻叹了口气,果然,没有任何商量的余地。这“青衣试炼”对于木依塔娅,乃至整个青衣羌国而言,恐怕都是触及根本的存在,绝非儿戏。
但既然躲不过,总不能坐以待毙。
借着此刻两人之间气氛还算平和,林云轩压下心头的沉重,鼓起勇气,试探着再次开口:“那……前辈,晚辈斗胆,可否请您透露一二试炼的内容?既是躲不了,晚辈也想……提前做些准备,哪怕只是多了解一分,或许也能多一分活下来的几率。”
“内容?” 木依塔娅嘴角勾起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怎么,想从我这里提前作弊,探听考题么?那你可是打错算盘了。”
“晚辈不敢……” 林云轩心中一沉,果然如此,这等重要的传承试炼,其内容必然是绝密中的绝密,想从主持者口中直接得知,几乎是不可能的。
“你明白个屁。” 木依塔娅忽然白了他一眼,这一眼不同于往日威严冷冽或慵懒戏谑,竟意外地流露出一丝近乎娇嗔的妩媚,她没好气道,“每个人的试炼内容都不一样,因人而异,因缘而定,即便是我,也无法预知你会经历什么。你问我,我问谁去?”
“啊?” 林云轩愕然,没料到竟是这个原因。
“不过,” 木依塔娅话锋一转,慢条斯理地道,“看在你还算识趣,有一点,倒是可以告诉你。”
“哪一点?!望前辈明示!”
木依塔娅看着他急切的样子,似乎觉得颇为有趣,也不再卖关子:
“青衣试炼,非关外物,直指本心。你在其中所经历的一切,是你自身心念、业力、乃至命运的映射,更确切地说……”
“这试炼本身,便是一场极致浓缩的‘心魔劫’,往后待你修为突破,试图凝结元婴之时,同样会遭遇与之相似、甚至更为酷烈的心魔考验。试炼即劫,劫亦是试炼。所以,无人能提前告知你内容如何,一切只能靠你自己。”
听完木依塔娅的解释,林云轩心中这才恍然,他终于明白,为何这试炼会被冠以“千年无人通过”、“十死无生”的恐怖名头。
心魔劫!
那是每一个试图攀登更高境界的修士都闻之色变的存在,是踏上元婴大道必经、也最为凶险诡谲的一关。
几千年来,芸芸众生中能踏入修行之门者已是寥寥,其中能成功筑基、进而凝结金丹者更是百中无一,而像白风萤那般,能在如此年纪便成功登临元婴境,只能是凤毛麟角中的妖孽存在。
结婴失败,轻则金丹碎裂,修为尽废,道途断绝;重则心神崩溃,魂魄消散,身死道消,连转世轮回的机会都渺茫。其凶险,可见一斑。
那条所谓的“圣灵”青衣龙鱼,每百年才会选中一人作为“楔”,而从木依塔娅的描述和林云轩自身的遭遇来看,这选择似乎完全随机,甚至可能选中的是毫无修为根基的普通人。
让这样的人,去提前面对、甚至可能是以某种强化形式去经历那足以让许多结丹圆满修士都陨落的“心魔劫”……这哪里是什么传承试炼?这分明就是一场残酷到极致的筛选,或者说……献祭?
怪不得无人能过。
若心魔劫真的那么容易渡过,如今天下早就元婴多如狗了。
瞧着林云轩脸上那副从困惑到惊愕、最终化为沉重了然的神情,木依塔娅似乎也失去了继续交谈的兴趣,放下一直翘着的赤足,轻盈地站起身来,一袭靛青衣袍在月光下如水波般流淌。
“没什么想聊的了,今日便到此为止吧。” 她声音恢复了惯常的平淡,“记住,两日后的酉时,准时到江阁。晚一刻……” 她微微侧首,月光勾勒出她完美的侧脸线条。
“我都会把你切成碎块,丢去后山喂狗,圣灵的面子,也不够你浪费我的时间。”
说罢,她不再看林云轩,转身便要离开这片幽静的竹林。
然而,她刚走出没几步——
“等一下……!” 林云轩的声音带着一丝犹豫,从身后传来。
木依塔娅脚步一顿,疑惑地回过头,月光照在她微微蹙起的眉心上:“怎么了?该说的我都说了,可没什么别的要跟你这小鬼交代了。”
林云轩抿了抿有些干涩的嘴唇,心脏因为另一个更重要的疑问而剧烈鼓动着,脑中飞快地权衡—问,还是不问?
思考仅仅持续了片刻,最终还是长吐出一口胸中浊气,缓缓摇了摇头,低声道:“……没事。”
木依塔娅像是看傻子一样看着他,没好气地翻了个白眼,红唇微动,吐出两个字:“毛病。”,接着不再停留,转身,踏过石板与竹叶,身影很快融入竹林深处斑驳的月光阴影里,愈行愈远。
林云轩独自站在原地,夜风吹过,竹叶沙沙作响。
他终究没敢问出口。
关于天枢石。
此事与青衣试炼不同,天枢石是货真价实的天地至宝,是足以引起整个修行界腥风血雨、让无数大能疯狂追逐的至高之物。
若他的猜测为真,木依塔娅手中真的持有一块碎片,那么,这个秘密的价值,恐怕远超想象。
匹夫无罪,怀璧其罪,反过来说,知晓他一个结丹期修士竟怀有如此重宝,同样可能招致杀身之祸。
自己贸然询问,哪怕只是隐晦的试探,都可能让她瞬间意识到自己知晓了这个秘密,届时,就算她是通玄境的大能,心境超然,面对可能暴露身怀天枢石的风险,谁能保证她不会动杀心,以绝后患?
而以两人之间那云泥之别的境界差距,她若真动了杀念,自己恐怕连一丝反抗、甚至逃跑的机会都不会有。
不能问。至少现在绝对不能。
这一夜,林云轩便是在亭子里靠着长椅将就休憩的,直到第二日一早,林间鸟雀啁啾,被一声声呼唤从浅眠中唤醒。
“那个……”
“那个……!”
“林,醒醒……”
声音轻轻软软,却又锲而不舍。
林云轩勉强睁开惺忪的睡眼,抬手揉了揉,视野逐渐清晰,这才看清几乎凑到眼前的、一张带着担忧的少女面容——正是阿依娜。
“早啊,阿依娜。” 林云轩打了个长长的哈欠,坐起身,活动了一下有些僵硬的脖颈,而晨光透过竹叶洒在阿依娜脸上,能清晰地看到她的额角有着细密的汗珠,胸口微微起伏,喘着气,显然是一路疾走寻来的。
阿依娜见到他终于醒来,明显松了口气,小手抚着胸口,声音还带着点喘:“总……总算是找到你了……我、我绕着寨子找了好久……”
林云轩抬了抬眉,有些疑惑:“嗯?怎么了?出什么事了吗?”
阿依娜连忙摆了摆手,脸颊因为奔跑和些许窘迫而泛着红晕:“没、没事!不是出了什么事……是、是我自己……” 她低下头,手指不安地绞着衣角,声音越说越小,“是早上才突然想起来,释古让我安排好你的住处,可、可我昨天只顾着带你去吃东西,后来又去采药,完全忘了带你去看看住的地方……心里……心里很过意不去,也很担心,怕你在外面没地方休息……所以天一亮我就开始绕着寨子找你,找了好久,才在这边看到你……”
林云轩不好意思地揉了揉自己的后脑勺,笑道:“啊,这个……对不住,让你担心了,昨天我确实乱逛到这附近,看这亭子清静,风景也不错,索性就在这睡了,还挺凉快的。”
“不,不是的!” 阿依娜却用力摇了摇头,抬起眼看他,认真道,“是我不对!才让林你在野外睡了一夜,连张毯子都没有……要是让释古知道我没有照顾好你,她一定会责备我的……”
说着,脸上又浮现出担忧的神色,伸手轻轻拉了一下林云轩的袖子,“先、先和我去给你安排的住处看看吧?虽然可能比不上你们大周的屋子,但至少能遮风挡雨,有干净的床铺……”
林云轩顺着她示意的方向,目光下意识地先瞟了一眼不远处白风萤所住的小院方向。竹墙静立,院门紧闭,听不到里面有什么动静,似乎人还未醒。
心下稍安,点了点头道:“行,那麻烦你带路了,走吧。”
“嗯!” 阿依娜见他答应,脸上终于露出一点放松的笑意,转身在前引路。
晨光熹微,二人并肩沿着青石板路,朝着寨子中心坡地走去,林云轩一边听着阿依娜小声介绍着沿途的景致和族中风俗,一边暗自思忖着试炼和天枢石的事情,心神并未完全放在眼前。
然而,他却没有注意到,就在他们刚刚离开的那片竹林边缘,小院竹墙后,悄无声息地探出了半个脑袋,眸子一眨不眨地紧紧盯着不远处石板路上那并肩而行的两个身影。
目光落在林云轩与阿依娜那因为走路而偶尔轻轻碰触到的衣袖上,还有阿依娜侧头对林云轩说话时,脸上那尚未完全褪去的浅浅红晕。
原本就因为早起而没什么表情的小脸,此刻更是不自觉地绷紧了,嘴角微微向下撇着,看着林云轩的背影,又看了看他身旁那个看起来乖巧又容易害羞的少女,鼻子里几不可闻地轻轻“哼”了一声。
小脸不知不觉间,气得有些圆鼓鼓的,像只偷藏了松果却被抢走了的松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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