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呕——”
藤原里奈下了车就吐。
空荡荡的胃里翻江倒海。
“没事吧。”
阿梅莉友善地递来一瓶水。
藤原里奈:“你开车也太不文明了,好好一辆公务车被你开得扭腰摆臀,搔首弄姿的,不像个正经车。”
“刚拿的驾照,抱歉。”
藤原不是晕车的人,她呕吐的原因说来话不长,车开出来,被记者围得水泄不通,开车的阿梅莉心急不已。
好不容易从人群里突围出来,为了追上耽误的时间,她在少人的路上飞驰,连续十几个急速弯道,摇头摆尾的车里一路上全是减速带的颠簸,藤原里奈感觉自己是锅里的菜,而掌锅的大厨正在表演颠勺。
藤原等不及擦去嘴角的些许污渍,先打量起了艾希·里克曼曾经居住过的地方:这座楼站在街角,因为很久没人来了,显得很旧,好像在麻雀都不停驻的阴影里打着盹;外墙的灰泥现出病人皮肤似的青灰,裂缝如老妪颈间的皱纹般纵横交错,有些地方还裸露着砖石的骨骼,其间的常春藤如溃烂伤口上滋生的霉斑,触须钻进每一道缝隙,把窗框雕成朽木牢笼,空无一人的阳台上只有绿色的盆栽是唯一的亮点。
藤原里奈看了很久,和照片上那栋外面被漆成蓝色和白色的漂亮小洋楼来回对比,很难相信是一栋房子。
“我们走吧,进去看看。”
手里拿着搜查令的阿梅莉·埃洛迪·鲁对藤原里奈说道;她们都是女性,伊万诺夫觉得让男人去查男人,让女人去查女人,同样的性别也许能够事半功倍。
她们戴上手套,藤原里奈一把推开了歪斜的铁栅门,铰链锈蚀的呻吟仿佛还残留在空气里,门前凹陷的阶梯积着水,两位检察官破碎的丽影在上面掠过。
虽然外面像一个世纪前的产物,但里面看似破旧的客厅,竟然保养得还不错,仍维持着主人还在时的体面:一架角落三角钢琴角落,琴盖附着吹即可去的薄薄灰尘,藤原里奈弹了几下,发现这是架很好的钢琴,钢琴旁满是枯萎的花朵,她捡起来仔细地看了看,发现是康乃馨,而一旁的钢琴的发音仍很准确,壁炉的大理石面上,丘比特与花环的浮雕栩栩如生,摆着一对素白的细瓷瓶,瓶身绘着纤弱的蓝鸢尾。
总得来说这里门厅不阔,却很精致,拼花的地板是很好的木头镶成,对家居不甚涉猎的阿梅莉感觉应该是常有人花钱保养这里,以至于木头本身的纹理上,都似乎浮着一层琥珀色的柔光,温润地映出窗外疏疏的树影。空气里有种复合的气味:旧书页的微酸、打过蜡的木头甜香,还有一丝若有若无的、来自酒的清凉气息。
“肯定有人常来这。”
几番扫视之后,藤原里奈走到了看起来十分洁净的梳妆台前,仔细观察能发现有几个十几个大小不一的圆形轮廓印在上面——那是化妆品的瓶子,不知道什么原因被拿走了,用手轻轻地扇动周遭的空气,鼻子还能闻到被淡淡的脂粉味,花朵和房屋清洁剂的气息;阿梅莉则是走进了卫生间,地面上布满吹弹而起的灰尘,但马桶里并没有尿垢——弄巧成拙,有人极力伪装出这里很久无人居住,可是有一些是无法伪装的;沿着酒的气息,她们来到了位于小洋楼下方的酒窖,里面虽然没有酒,但是散发着浓郁的酒味,墙壁和地板都被腌透了,对于独居女性,藏有酒窖是略显罕见。
“藏酒也不奇怪,应该有不少人常住在这里,毕竟艾希·里克曼曾经是个很受欢迎的交际花嘛,不过长住在这里的人,只能是里克曼夫人,毕竟据我们所知,只有她有自己这所故居的钥匙。”
阿梅莉说道;但立刻被藤原里奈否决,“我认为她应该是来过的,不过,应该有很多其他人曾经住在这里,不只是两三个;你看这里的湿度表。”
幸亏她们来之前找来了电工,恢复了这里的电力设施,让湿度表开始正常运作,“地下酒窖的湿度是稳定的,但这面墙上的霉菌生长图案是很奇特的水平条带状分布,这说明这里曾长期放置阻挡墙壁呼吸的物体,比如书架、柜子,移走后霉菌才开始均匀地生长,而这些条带的高度和间距宛如图腾般,是不同高度储物柜的柜脚位置;一般来说酒窖藏酒都会用高度一样的柜子吧?给外客展览的时候也显得整齐,收拾酒的时候也方便排位,用不同高度的柜子纯属多此一举,除非是不同人的喜好或者身高。”
“她和不同的……”
联想到之前艾希的前同事说过有许多人爱慕艾希,阿梅莉一边上通往一楼的楼梯,一遍不确定地说,“情人?在一起居住?”她自己是个很老实的女人,实在是不能想象那种生活状态,被藤原里奈这么一启发,忽然也注意到了一些盲点,那就是朝南阳台的盆栽,阿梅莉走过去,她之前就觉得这些盆栽形状有些奇怪,明明被修剪得这么好,所有的主干却都微微地向北倾斜。
“那只能说明一件事了——在白天主要光照时段,阳台的南侧位置长期被某个物体,或者说人遮挡,迫使这些植物寻找其他光源,而这个遮挡物的体积……”阿梅莉在不大的阳台上转圈,四下看了一眼,最终说道,“与独居作息不符。”
“还有一件事。”藤原里奈走到钢琴旁,指了指那些被抛弃在地上的,皱巴巴的康乃馨,“你还记得吗?我们的调查结果是什么?是原先和她同事的演员说艾希在表演完之后,经常会有大量的鲜花堆在她的梳妆台上,大部分求爱的玫瑰被她令人丢掉,只留下一束康乃馨被她带回家,每次都是这样。康乃馨并不是适合男性给爱慕者送的,为什么她独独带走这个?我们的推测是可能她不喜欢玫瑰,就喜欢康乃馨,现在看来恐怕并不是这个推测了,毕竟就算鲜花都会枯萎,对于喜欢的花,肯定会插在花瓶里而不是像垃圾一样丢在家里的地上。”
“你的意思是,她带走康乃馨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在乎可能藏在康乃馨里的,别的东西?”阿梅莉很快反应过来:是这样的,在大多数的玫瑰里出现的康乃馨。
的确很适合——
成为某个约定好的信号。
来接收特定的讯息。
“我知道了……我们上二楼看看吧。”阿梅莉打开了这房子的户型图,“这房子的卧室和卫生间还真多诶,不能怪我老是联想到她会和很多情人住在一起……话说回来,这个房子为什么要建造成这个样子?”
“斯人已逝,我个人的喜好,是不对我无法属于的群体发表观点的。”
藤原里奈说道,这时她注意到和地下酒窖不一样,有两座斜斜的楼梯可以直接通往二楼,楼梯的尽头是两扇门。
二人一人选了一条路。
藤原里奈走上来打开门之后,发现自己面前不是走廊而是间看起来很像卧室的地方,光线长窗透进来,透过蕾丝窗纱,变得柔和而温驯,均匀地铺在每一件器物上,墙壁贴着早已不再生产的暗纹绸布,颜色是一种接近凋谢玫瑰的淡赭红。
房间的中心是造型奇怪的的十字型床,床柱是带凹槽的,柱头雕着简单的茛苕叶纹,帐幔用的是一种金色的,看不出材质的布,可能有九成新,床上的铺盖竟然一点灰尘也看不到,是被精心整理过的,上面没有一道多余的褶皱,羽绒被蓬松地鼓着。
藤原里奈想知道被子里面是什么,她伸手打开被子,看到里面放着一个小盒子,造型有点像八音盒,盒子上立着一个巴掌大的人形娃娃,娃娃非常可爱,穿着芭蕾裙,皮肤白皙,眼球和关节都宛如真人。
床的边上一张圆桌。
桌上一只靠着墙的杯子,最惹人注目的是和床头紧密挨着的衣柜,藤原里奈走过去碰了一下,忽然发觉杯子所处的位置,再加上衣柜,很像是一扇门,想到这里,她转动了杯子,杯子旋转过后,衣柜也在她的眼前打开了,打开后,眼前出现了走廊,她和正在走廊里四下观看的阿梅莉重逢,她的那扇门是直通二楼走廊的,走廊由无数门构成,阿梅莉一扇扇地打开,发现里面又都是卧室,不过除了刚刚藤原里奈进去的那间卧室之外的房间,就传统多了,一眼望去这种卧室布设风格人山人海的。
二楼走廊的尽头是横版的厨房。
这个长长的走廊里没有摆过任何东西的痕迹,墙上,天花板上,没有装饰的壁画,没有用来照明的灯,地板上没有盆栽,甚至没有一扇窗子,在里面待了一会就让人感到气息不畅,有些窒息。
“这间房子的构造,的确很奇怪。”藤原里奈说,“来之前我本以为这里无非是一个舞女和情人们会面的地方,但是这看起来不仅不像是芭蕾舞演员的住所,甚至不像是一个正常人睡觉生活的地方。”
“一楼和二楼完全呈现两种风格,一楼还是个挺标准,挺符合大众对社交达人想象中文雅又十分有情调的客厅;二楼无论是布局还是具体摆设都透露着不知所谓。”阿梅莉同意她的感受,与此同时给她展示了自己刚刚在走廊唯一的意外发现。
在阿梅莉戴着手套的手里握着证物袋,证物袋里躺着一颗小小的,圆浑的玻璃球,看起来类似于人的眼球;藤原里奈凑近了在用个人终端的投影光下看,发现玻璃只是外面的一层,里面确实有一颗眼球。
“你怎么了,藤原,你的表情可不太好看。”阿梅莉看着她凝重的表情问道,感受到一丝忐忑不安的氛围。
“不,没什么,想到了一些我过去的陈年旧事,仅此而已。”藤原里奈摇了摇头说道,“拍照留存记录吧,带回去。”
“好。”
空气里飘浮着若有若无的气息,不是古老房屋里的霉味,而是蜂蜡、干玫瑰与老木头混合的幽香,像一首被轻轻哼唱的古老歌谣,回去的路上她们拍下了屋内的每一个角落,仿佛每个家具,都腿脚端正地站在地毯漂亮的涡卷花纹上,照片中地毯的红已沉淀成陈年葡萄酒和血的颜色,边缘流苏却整齐如教士袍的穗子。
袍子下面爬满了虱子。
“埃洛迪,你听过一个谚语吗?”
“什么?”
“‘满匣六发子弹的手枪无法震慑一群人,但是之后只剩下五发子弹的手枪可以。’”藤原里奈将照相机收回包内,咔哒一声轻轻地关上了闪光灯,“每一桩杀人案都必须查清,达到杀鸡儆猴的效果,让危险分子不敢肆意妄为,无论是谁阻拦我们,我们都要查出真相,哪怕是……”
赌上自己的命。
请大家记得我们的网站:暴风中文(m.baofengzw.com)致蓝更新速度全网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