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铁格勒城内，仅仅只有三百二十一名大明弟兄，算上问青天几人，也不过只有三百二十五人。
问青天坐了一夜，朱珠一直陪在问青天的身边。
以往乐观的刘志咏也是落了眼泪，躲在无人的城墙上偷摸流泪。
至于大明弟兄，只是安安静静的坐着，各自心里想着自己的的心事。
第二日，太阳升起，问青天缓缓站起。
“大将军，吃点东西吧，我去叫金...”胡不归在一旁说道，又想起金恩正昨日已经死在了胡人的弯刀下，急忙捂住嘴，眼睛又有些湿润。
问青天摇了摇头说道：“召集弟兄们，今日休整一上午，下午在城中马营挑选战马，咱们下午便出发前往突厥王庭。”
“大将军。”胡不归说道：“弟兄们，还剩下三百多人，这去突厥王庭，是不是有点...”
“怎么？怕了？”问青天皱眉说道。
胡不归心里也有火气，听问青天这么说，胡不归大声喊道：“怕？老子怕个球！老子都杀到这里了，老子有什么怕的？啊！弟兄们死的死伤的伤，我还没有和他们一起死，我怕什么？我这条命早就该死了！昨日多少个弟兄替我挡了暗箭？我怕死！问青天，你他娘的别太侮辱人！”
问青天看着胡不归，表情平淡的点了点头说道：“好，那下午出发。”
“出发个屁！”胡不归大声喊道：“弟兄们已经死了这么多了，出发什么出发！咱们剩下的三百弟兄，应该带着他们活着回到大明，要不然，对得起死去的弟兄们吗？”
问青天看着胡不归，慢慢走到他的身前说道：“怎么？回到大明就对得起弟兄们了？”
胡不归哼了一声说道：“总比白白死在去突厥的路上好！”
问青天看着胡不归，就要说话，却听赵筑邶开口说道：“青天，算了，咱们的目的已经达到了，回去吧。”
问青天摇了摇头说道：“筑邶，要回去你便回去吧。”
“青天，你这是什么话！”赵筑邶皱眉说道。
问青天看了看胡不归，又看了看赵筑邶。
“我知道了。”问青天说道。
“筑邶，你带着弟兄们回去，我自己一人去突厥王庭。”问青天说道。
“咱们一起来的，要回去就一起回去。”赵筑邶斩钉截铁的说道。
“筑邶，这可不是玩笑，昨日你也经历了，就算是咱们的功夫再好，在胡人的包围中，难免也会有生命之忧。”问青天说道。
“你不走，我就不走！”赵筑邶说道。
“我也不走。”朱珠从问青天的身后说道。
问青天长叹一声，良久无言。
问青天真的不想走，他原本来到边境，有朱瞻基的推波助澜，也有自己的一己私心，那胡人在问青天的心里，就是最厌恶的存在，他还记得胡人如何残忍的杀害他的养父母，在和江才学医学琴的几年，问青天偶尔总会梦到那天，问青天的心里一直就有仇恨的种子。
到了草原上和五千弟兄一起征战，昨日一场血战，五千弟兄还剩三百余人，问青天那心里的理智便不复存在了，有的只有你死我亡，只有杀到突厥王庭，杀掉突厥可汗，他才足以解心中闷气。
安妍正呆坐着，忽然感觉到自己的蛊虫有所异动，急忙起身抬头看向城墙。
城墙上，一个单衣女子站在城墙上，无悲无喜的看着城内。
“春蚕师叔，她来了。”朱珠看向城墙上的春蚕，小声的对着问青天说道。
问青天抬头看去，只见春蚕跳下城墙，快速朝着他而来。
问青天站在原地，等着春蚕靠近。
春蚕立在离问青天不足一步远的地方，开口说道：“瓦拉攻击阿鲁台，阿鲁台不敌，逃至兀良哈，你现在往北五十里，就能看到阿鲁台和他的部下。”
“阿鲁台？瓦拉？阿鲁台不是在攻打大明吗？怎么，他们突厥内部又开始内乱了？”赵筑邶皱眉问道。
“胡人内乱是事实，因为阿鲁台一众打进了大明，险些打到山海关一带，后被瓦拉袭击，这便回头和瓦拉作战，因为不敌瓦拉，如今正逃至阿鲁台，现在就在北方五十里处扎营。”春蚕说道。
“他们有多少人？”问青天问道。
“一万余人。”春蚕说道。
“一万？”赵筑邶一缩脖子，看了一眼问青天，心里祈祷着：青天，你可别去啊，一万人，咱们怎么也杀不死这么多人啊，就算是一万头猪，咱们三百多人一天也杀不完啊。
“好，我马上就去。”问青天说道。
“青天，青天，你听我说，那是一万胡人，阿鲁台的部下，能带走的，肯定都是厉害的人物，就不说别的，肯定比这铁格勒的守军要强得多，青天，听我一句劝，算了吧。”赵筑邶急忙拦在问青天的身前说道。
“不行，阿鲁台都打到山海关一带了，不知道杀了多少的大明人，不能让他们这么轻松的活着！”问青天皱眉说道。
“咏哥，你去哪里躲清闲了？你快过来，青天疯了！”赵筑邶大喊道。
刘志咏听到声音，从城墙上跃下，来到问青天身边，两手如钳子般锁住问青天的双手，然后问向筑邶：“什么情况？”
问青天一笑，拍了拍刘志咏的双手说道：“志咏，没那么严重，松开松开。”
“哦，还能正常的说话，那就好，那就好。”刘志咏松了口气，松开双手。
“好个屁，咏哥，青天非要去找死，你说这可怎么办？”赵筑邶叹气说道。
“怎么回事？”刘志咏皱眉问道。
“青天还要往草原深处去，现在还要去杀阿鲁台一部，那是一万多人啊！”赵筑邶说道。
“青天，你...理智一点啊，咱们来这里可不是为了杀胡人啊，咱们为的是胡人女子啊，青天，清醒一点！”刘志咏开玩笑般的说道，然后手摸向胸口，掏出一封书信。
“这是什么？”问青天和赵筑邶同时问道。
“在我北上之前，你师父来到金陵找到了我，将这信交给了我，让我交给你。”刘志咏说道。
“你怎么不早点拿出来！”赵筑邶急声问道，问青天最相信的就是江才，若是江才给他的信里有什么劝解的话，说不好他们那日夜战之后，就直接回大明了，哪还用来这一场血战？
“青天的师父说，到了万不得已的时候再交给青天，我怎么敢违背他的话？”刘志咏嘿嘿笑了笑说道，将信递给一脸茫然地问青天。
问青天将信接过，想要打开，看了一眼周围人，便独自自己一人朝着一处角落走去。
“得，现在不知道写的是什么了，希望是好话吧。”赵筑邶一耸肩说道。
问青天犹豫片刻，打开书信。
青天，人生自古谁无死？或轻如鸿毛，或重于泰山，人终有一死，不要难过，不要伤心，一切顺其天命。
为师之前从不信命，一意孤行，后幸得收你为徒，与你师娘你姐为伴，生下爱女，我总算是信了几分命数，话说这信与不信，其实只是一念之间，想我二十余年的执念，只在一瞬便消失转变，为师难为情，也忍不住会笑。
青天，为师教你医术，教你步法轻功，教你古琴，一开始只是为了为师一身的功夫有个传承，到后来，为师想要你在江湖上好好的活着，再到如今，为师宁愿没有教你这些，哪怕只是教你些许救人医术，便足够你养家糊口吃喝不愁，哪是如今北上抗胡，生死一线？
青天，青天，为师有话，不好讲，想写出来，又觉得矫情，为师只说一句。
无论何时，你想要放弃一切，为师这里都是你的家，你永远的家，为师带着你和咱们的家人，咱们离开大明，去一个谁都不知道的地方，咱们好好的活着，远离朝廷，远离江湖，咱们不冒险了。
江才。
问青天眼泪流出眼眶，随后又是一笑。
这是师父自己写的吗？师父倒是能够写字，但看这字迹，不像是师父的字，像是师娘的字。
师父，师娘，江巧，江妙...
问青天的脑海中浮现几人的身影，还有他们的笑容，问青天哭着哭着便笑了出来。
这一份亲情，最后还是将问青天的理智唤醒。
问青天看了看信，将信纸翻了过来，才看到几个模糊的字，似是儿童涂鸦一般用手写上去的。
哥，我想你...
这是江妙写的，这是江妙写的！年龄方五岁的孩童，惦记着她的哥哥，她那许久未见的哥哥!
问青天笑不出来了，眼泪顺着眼角如泄洪的水坝一般流下。
“回家！”问青天流着泪说道。
问青天擦干眼泪，慢慢来到几人身边，几人见问青天眼眶微红，也不敢多问，只等着问青天开口说话。
问青天对着胡不归一笑说道：“胡大哥，告诉弟兄们，今日休息一天，明天便回家。”
“回家？果真吗？”胡不归没开口问，却是赵筑邶率先问道。
问青天对着赵筑邶一点头说道：“筑邶，你吃过很多山珍海味，会不会做饭？咱们弟兄们大多饿着肚子呢，我看着铁格勒里吃的不少，虽然没多少青菜，但是肉是够用的，筑邶，咱们弟兄们三百多人的饭，可就交给你了。”
“没问题，只要是你答应回家，这三百多人的饭算什么，把那些羊肉全部架起来烤，大家晚上一起吃一顿烤全羊嘛，胡人城中还有酒窖，晚上弟兄们喝点，我给弟兄们守夜。”赵筑邶拍着胸脯说道。
问青天一笑，对着众人说道：“我的古琴似乎还在城外，我去找一找。”
说完，用摆手阻止想跟过来的朱珠，朝着城外走去。
来到城外，问青天便看到那满是血迹包裹着古琴的布，问青天将布打开，只见里面的古琴有所受损，虽然中了几箭，但也只断了一根弦，问青天将断掉的弦扯直绑上，弹了一声，声音还行，问青天将布再次包裹住古琴，背在背后。
问青天猛地朝着北方跑去。
昨日他收敛弟兄们的尸首，他记得背着古琴的弟兄，身上中了三箭，两箭射在胸膛，一箭射在脑袋，那个弟兄为了保护问青天的古琴，用后背靠着城墙，这古琴才能留存下来，不然，早就被踩碎了。
问青天如飞一般在草原上疾驰，他的速度比他的黑马还要快上几分，问青天背着古琴闭着眼睛，感受着寒风。
问青天想起自己和江才的第一次见面，江才说要北上，问青天给他送了壶烈酒，江才快速赶往边境，后来问青天多次询问那次到了边境，江才做了些什么，江才一句话也不肯透露，问青天一直不知道那几日都发生了什么。
依稀记起师父北上之前所说，问的是什么谁当皇帝一类的话，从边境回来后，师父便和师娘隐居，虽然偶尔会有人出现在医馆外监视几日，但也没什么来扰乱的人，想必师父那次北上，定然与朱棣说了些话，也就释然了许多。
是啊，人生之事莫过于释然，师父十余年的恩怨，最后也释然了，时间，果然能抚平一切。
闭着眼睛快步如飞，问青天似乎感受到了师父说的那便通天地的境界，问青天只是轻轻的一跃，似乎就能跃出五六米远。
问青天感受着背上的古琴，在问青天的跑步颠簸中，古琴也微微发出声响，问青天听着古琴嘈杂的声音，哈哈大笑。
昨日那弟兄若是将古琴扔下，说不好能活下来，但是他为了古琴死掉了，那这古琴，就该有些作用。
半个时辰之后，问青天立在山丘上，睁开眼看向远处的胡人军营。
帐篷足有五千之数，篝火燃烧冒出的烟飘在半空，问青天看着，笑了笑。
问青天抬头。
天空湛蓝一片，一点云朵都没有，蓝的很干净，很纯净，没有一丝的污染，问青天将背上的古琴取下，端坐下来。
问青天看着天空，一时间有些痴醉了，真美啊，问青天从来没见过这么美的天空，还是在胡人的地盘上，这美景如画一般，问青天不敢想，若是在夏日，那这天空会有多美？
草是嫩绿的，天是湛蓝的，草原上再时常传来牧羊人的歌唱，传来几声笑声，那该有多好啊。
没有侵略，没有战争，好好的活着，好好的活着。
问青天喟叹一声，手伏在古琴之上。
一声脆响，问青天一笑，继续弹起古琴。
问青天坐在山丘上，古琴声音又是脆响，所以可以传的很远，草原上没有什么阻碍，这几声古琴的声音，瞬间传出五里开外。
问青天将身心放平稳，慢慢的弹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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