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妍抬头问姬豪尔：“你怕吗？这里面很多腐尸，都是我们死去的姐妹。”
见姬豪尔没反应，自顾自道，“要不是救下跳跳，我们也没办法那么快发现发电站。
发电站的出现，真的给了我们极大帮助。我们不必再忍受寒冷，也有过滤后的安全饮用水。
跳跳是我们的福星，可是我们也没将它救回来。”
跳跳在那天就感染了核辐射，能坚持两年多，已经很了不起。
宋妍挖了一个四四方方的土坑：“现在跳跳终于能躺在它的好朋友身边了，她们终于又在一起了。”
她竭力控制双手的抖动，捧着土，一抔一抔地撒到跳跳的尸体上。
她的肩膀颤抖的幅度越来越大，越来越大。
她的声音开始哽咽，情绪开始失控。
“为什么，为什么我谁都救不了？我以为救下跳跳，它就一定能陪我们看到花儿再开的时节。
来到这儿，见到的却只有王昊的尸体，再早一步，早一步！我的包里有抗生素啊！
我以为，把妈妈留在姜家，她会平安终老，总能等到我回去的那天。
可是我又错了，再见故人，是在这样的情况下。
我妈死了，死了对不对？死的时候身边有人吗？
姜枫为什么没有好好保护她？她把她从小带到大啊！
她们彼此陪伴的时间，比我陪她的时间都要久，为什么她没有活下来！
那里不是新大陆吗？不是有最先进的医疗技术吗！
我真蠢，真蠢啊！”
宋妍一拳打在碎石上，手背隔着防护服，也还是碾破了。
“我怎么会蠢到相信公家，相信那个组织！我为什么非要来前线，不陪在我妈身边！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她双拳支撑地面，背部高高拱起，背上的脊骨清晰可见。
“我信任的人和事，为什么总要背叛我的期许，为什么不能让我如愿，哪怕就一件！”
她的面罩上都是雾气，是她眼泪带来的水蒸气。
姬豪尔已经看不见她的双眼，却能清楚感知她的无力。
“在。”姬豪尔平静开口，“宋娟死的时候，姜枫在她身边，她死在姜枫的怀里。”
“啊——”宋妍再也控制不住情绪，张嘴大哭起来。
她心里明白，当她决定上前线的那一刻，跟妈妈大概率就是最后一次见面了。
即使后来她逃出生天，也不可能再有资格回到新大陆。
可是她总想着，万一姜枫有机会将妈妈带出来呢？
万一蓝星再次恢复生态，她能在一个鸟语花香的地方见到自己年迈的母亲。
所以这些年，她没有一刻松懈。
她不想像以前在司队一样，跟人进行多余社交。
她只想专心种植，专心研究怎样恢复生态，怎样让女人们都填饱肚子。
即使她清楚基地有许多人对她后来的退缩不满，她也装作看不见。
可是做了这么多，最后什么都没有得到，连妈妈也救不回。
“我的妈妈，真的是全世界最好的妈妈，她从来不逼我做不想做的事。
可是我还没让她享福呢，为什么我不早点把她从姜家接出来呢......”
宋妍总以为姜家算个好雇主，妈妈靠着她们一家将自己拉扯大。
她想立个一等功回去，风光给妈妈养老。
后来她才知道自己错的多离谱，功勋是公家为让下级卖命画的饼。
为了让她们服从，牠们无所不用其极，必要时，连她们的家人都能牺牲。
而姜家，呵呵，自己不是不知道姜枫是在怎样环境下长大。
她当初存了份不忍，才没将妈妈接到自己买的新房中。
后来她在战场命悬一线，抢回一条命后，她总觉得没脸再见妈妈。
多么可笑的想法，多么可怕的规训。
牠们只需要用一个女人的前二十年，将她们变成一心为家庭或国家卖命的蠢货。
她们什么都得不到，还要责备自己没做好。
什么反馈都不用给，只要往她们头上堆砌“为国\/家争光”的大山，她们自会卖命。
如果没有将命“卖”出去，那些无人机便会“强买强卖”。
“大家都死了，你不“死”，好意思吗？”
“还有脸回来？”
“为什么我的孩子没了，你还活着？”
“小宋啊，组织也明白你的苦衷，但这确实让组织为难了，你看要不，去别的地方定居？
放心放心，生活上，一定会给你安排妥当。你妈妈，我们也给你安全送过去。”
嘭——
一阵爆炸的热浪席卷宋妍的面部，头发传来焦臭，脸上身上顿时传来钻心的疼痛。
四肢百骸烈火烹油，好在这种痛苦只持续两秒。
塔台：“这里是华中塔台，呼叫Aoc。我们有一架民航客机发生紧急情况，航班号SSA531。
机型是波音797，机上人数共18人，燃油量约15吨，货物类型为普通货物。
事故发生在升空后30秒，高度为5000米，请求启动应急救援程序......”
......
这样的噩梦时常困扰宋妍，她不敢回去，不敢面对无端指责和上级有预谋的毁灭。
她不再像从前一样意气风发，她觉得自己很失败。
反正一切有刘常婺，她什么都能搞定。
至于自己，苟活着吧。
苟活到今日，她才算真正想明白，为何一向不把女人当回事的华亚司队，会突然派给她那么重要的任务。
从前一些周边小国冲突，从不允许女人上战场。
原来又是一种「玻璃悬崖效应」，牠们不愿白白牺牲雄人，便将女人们推出去。
她们以为是认可，实则是背锅。
蓝星上的普通幸存者们，若是知道宋妍的身份，会做怎样的反应？
不必想，自然是将战争的罪责怪在她和她的队友们头上。
她们不仅要成为无辜的“殉道者”，还要在史书上留下千古骂名。
或许很久以后，她们还会被编排成风流故事，再给她们配个没什么用的雄人。
再添一笔，将她们称作“红颜祸水”。
“呵呵呵，”宋妍开始痴笑，“我这种人，我这样的废物，什么都干不成，谁也护不住。
你和刘常婺的事我不想掺和，阿尔法基地随便在你们谁手里都好，我不在乎，不在乎。
请你离开吧，让我跟跳跳说会儿话。”
“如果你是废物，怎么看出我和刘常婺都想控制基地。”
姬豪尔清冽的声音从雨中传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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