巡逻了几天，寻望终于可以单独行动，不再需要有人带领，明城的大街小巷也基本都走了一遍。
邵庭蕙对他的巡逻效率很满意，说在人事考核上会给他说好话，说不定可以提早结束实习期。也多亏邵组长，他顺利申请到了执法庭的宿舍。审判官的宿舍就在执法庭附近的公寓，实习生住二室一厅的套房，条件很不错。陶敢作为副组长，住的四室一厅的平层，寻望过去吃过一次饭，发现里面空空荡荡，毫无居住的气息，反而还摆了一堆沙袋和健身器材。
陶敢对此只有叹气：“每天就有空回来睡个觉，我的东西都放办公室了，上班就是这么苦啊。”
清早，寻望到执法庭打卡，吃了一顿早饭，然后领取今天的巡逻区域——下城区。他面上没什么表情，心下却是松了口气，没想到这么快就轮换到目标区域。下城区是他来明城的第一目标，一切线索都在那里。
下城区位于明城和幻雾区南部的交界处，地处偏远，鱼龙混杂，是执法庭最头疼的地方，也是最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地方。由于很远，还给他分了一辆车用来通勤。
看着名片上的地址，寻望驱车一路来到了梅氏街。
将车停到河边上，寻望看着眼前这条与其说是河，不如说是臭水沟的东西，不由屏住了呼吸。来之前他也听说下城区被称为垃圾场，因为主城区的医疗废弃物都会运到这里进行销毁，特别是废水基本都排放至此，久而久之就成了一条规模不小的沟渠。
整体呈绿色的臭水流淌着五花八门的化学颜色，站在岸边只觉得嗅觉都要立即失去，这还是戴着有滤氧功能的口罩才能呼吸下去。寻望看着来来往往已经习以为常的人，一时失语。
梅氏街通过烂桥横贯沟渠，是下城区最大的一条街，过了桥左转就是名为烂桥北的小巷。
这座砖石构成的桥看上去年头已久，砖头坑坑洼洼，两侧的墙也像是战后的残垣，如果忽略底下流淌的废水，倒别有一番风情。
寻望慢吞吞走过烂桥，过往的人都对他避之不及。这也正常，他此时就相当于条子进了犯罪集团，按常理都会被所有人针对。如果说明城好歹保持了明面上的整洁和安稳，下城区就是其阴暗面的具体表现。
破破烂烂的房子和复杂的构造把这片不小的区域变得像一个迷宫，黑诊所、走私犯、禁药店、中介商等等则组成了这个迷宫的一砖一瓦，寻望行走其中只觉得传说中的九龙城寨扩展开来也不过如此。
顺着墙上贴的模糊不清的号码牌，寻望好不容易找到了247号。
“下城区无机质电脑维修中心。”
他站在门口，仰目看着大白天还亮着灯的招牌，又看了眼紧闭的大门，歪了歪头。
稍微犹豫了两秒，他敲了敲门。
“欢迎欢迎，是来修电脑的吗？”一个看上去不过十五六岁的少女就像守在门边一样当即打开门，甜甜地笑道。
寻望拿出名片：“我找总经理。”
“哦……”她接过名片，笑容更甜“跟我来。他等你好久了。”
店里空间不小，摆设也很正常，此时一个客人都没有，少女领着他掀开内部的门帘，走进职工通道，最后抵达深处的休息室。
“经理就在里面。”少女帮他打开门，便转过身忙不迭跑了。
寻望缓缓走进去，首先闻到的是一阵花茶的香气。休息室是很典型的中式装修，门边的发财树生长良好，角落里摆放着神龛，熏香缭绕，透过烟雾能看到靠墙的红木沙发坐着一个背影。
非常纤细的背影。
“喝茶吗？”他微笑着转过头。
寻望微微一怔。
这是一个很漂亮的人。
年轻漂亮，就像……一个人偶。寻望的第一印象就是如此。
他点点头，坐到少年旁边的红木椅上，接过他刚倒的一杯龙井。
坐得近了寻望心里的疑问不减反增。晋云声看重的mr.G竟然是个看似未成年的少年，而最重要的，是他的外形。柔软的栗色发丝，漂亮的零瑕疵的脸，琉璃般的义眼，毫无感情的笑容，还有……中性的电子音和全部是义肢的四肢，他一时分不清眼前的少年到底是人还是人偶。
但他没有表现出任何疑惑或者震惊，只是默默喝了口茶。
晋慨然也装了一条义肢，寻望见过他使用自如，自然也知道晋云声设计的义肢就像原生的肢体，不过此时看到这个一半身体都机械化却毫无违和感的人还是不由惊叹机械师的技术。
“我以为你会有很多问题想问。”mr.G用电脑般的声音微笑道。
寻望便开口道：“你的声带也是人工的？”
“嗯，云声给我装了声带模块。”他用银色义肢托着腮，另一只手灵活地轻轻摇了摇茶杯“我还算人哦，不是他做的人偶。”
“你和慨然一样也是晋家人？”
他喝了口茶，懒洋洋地伸了个懒腰，将同样纤细的金属腿架在茶几上，那流畅的金属线条就像他与生俱来，看起来优雅而慵懒，充满一种非人感的美：“我比慨然更早进入晋家，仔细算算，都有二十多年了。”
寻望眼中闪过一丝错愕：“二十多年？”
那洋娃娃般精致的脸扬起令人捉摸不透的笑容：“嗯，我三十岁了哦。”
话音落下，两人沉默地对视，寻望放下茶杯，认真讨教：“所以，你到底是？”
“相信你也知道，晋家一直在救济被黑诊所绑架的小孩，我是被前任家主带回晋家的。那是一个失误。”
“失误？”
“当然。毕竟当时我已经毫无生还的可能，眼睛被挖，四肢被砍，声带也被割掉，更别提丢了一半的脏器。”他像说别人的故事一样用无机质的声音冷静地说道“但因为混在小孩堆里，来不及仔细确认状态就把我一起捡回去了。”
寻望想起当初在白大褂手机里看到的资料，他们对待小孩，就是这样如牲畜般活活宰割，他眸光沉了沉。
“带回晋家后，他们觉得我没有救治的可能，本想把我置之不理，但现任家主发现我还很有生命力，就力排众议把我收养了。他把我称为‘奇迹’。一个小小的人彘，居然始终没咽气，怎么不是奇迹呢？”
寻望脑子转过来：“你是晋云声的哥哥？”
“可以这么说，不过我最多算一个寄居在晋家的试验品。现任家主当时已经是半神，他为我更换了脏器，还替我做了眼睛，让我能苟延残喘，但更多的就没有了——直到云声出生。他五岁时为我设计了一双手，随后月音改善了我的关节，他们两人又一起给我做了腿。就这样年复一年，随着云声技术突飞猛进，我身上的零件也不断更新迭代，现在的我应该可以说是最完美的形态了。”
mr.G歪头一笑：“你应该知道我是谁了。”
mr.G。
寄居在晋家。
和晋云声关系匪浅。
看起来对自己颇为熟悉。
寻望呼吸一窒，他抬眼看过去：“你是gust123？”
现在想来，gust是客人，带上123，就像一个电脑的自称，或者说某种默认的名称，充满无机质感。
寻望破天荒有些尴尬：“所以你一直认识我。”
“慨然让我放你进频道的时候，我就跟踪了你的ip。你接了谢炘的委托，然后在不夜城认识了云声，我当然知道你就是频道里的青柳。”
“汤圆的黑客功能也是你做的对吗？”
“毕竟云声只是机械师，做电脑程序只能由我来。”
“哈啊……”寻望感觉自己在这个人面前实在无所遁形。
“放心，那个频道的事我没有全部向云声透露。我只负责看管频道，不负责报告你们的隐私。”mr.G微微一笑，毫无感情的义眼让他的笑容更加神秘莫测“不过他自己有没有猜到，就是另一回事了。”
寻望默了默，刚刚显露了一些的表情悄然隐去，他把茶喝完，沉声道：“现在我们可以开始聊正事了。晋云声让我过来，是为了胥染的情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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