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有什么？”沈岚笑着问，自顾自说：“谁规定保护区的护林员就只能是高中学历，就只能是退伍军人，咱也得不断提高工作人员的文化水平呢！”
“可我，我，始终在保护区干不长啊。”秦三娃又说。
“参加高考和成为护林员并不矛盾，你要是能考上，我给你办个停薪留职都没问题，问题的关键是你真的准备好了，要把护林当成自己毕生的事业吗？”沈岚保持着和蔼的微笑，目不转睛地望着秦三娃说。
听到这话，秦三娃突然间就愣住了。
是啊，他真的要将护林员当成毕生的事业吗？
“秦三娃，还记得咱们当初的谈话吗？”看到秦三娃的表情明显起了变化，沈岚的表情也严肃了起来：“我总觉得你应该有更大的发展。”
秦三娃笑了笑，却没说话。
沈岚说：“当初吴转山想让你当护林员，我其实很犹豫，现在要把你由临时工转成正式工，我更加的犹豫，可是，不给你转就亏待你了啊。”
“不存在，各有各的好。”秦三娃说，对此他并不是太不在乎。
“三娃，现在又到了需要你认真思考人生方向的时候了，我希望你认真想想，未来你到底要成为怎么样的人，是吴转山那样甘于寂寞，默默奉献的护林人，还是有别的打算？人生的路要自己走，选择也在你自己。”沈岚说。
秦三娃看了看沈岚，欲言又止，深吸一口气，又呼了出去。随后，他摩挲着白瓷茶杯的外壁，低下头，陷入了长久的沉默。沈岚喝着水，望着他。
“最早的时候，我想成为黎老师、小军那样的熊猫普查员，因为他们专业、勇敢、热忱，愿意为保护熊猫付出自己的生命。”就在沈岚打算结束今天的谈话，多给秦三娃些时间，让他认真思考时，秦三娃开口了：“后来我确实受到了吴转山、黑子他们的影响，觉得默默付出，默默地尽心尽力保护大熊猫也不错，而且作为护林员，还能日复一日陪着大熊猫，这让人很安心。”
“那么，你内心最真实的想法呢？”沈岚感受着秦三娃的情绪起伏，很清楚他现在说的这些只是前奏和引子，眼神中便多了几分鼓励和期待。
“要我认识的人里面，最了解我的人，其实是您啊，虽然我们的接触并不多，总共也没说过多少话，可是您是真的了解我啊。”秦三娃羞涩地笑了笑，仰起脸，望着因为年久又经历了一场大暴雨，而积攒下大面积黄褐色污渍，并且残存着不少旧报纸残片的天花板，梦呓似地说：“我是个只有高中学历的农村青年，按说我应该像我的父辈一样安分、平凡，可我从一出生就不甘于平凡，因为我是个吃百家饭长大的孩子，我比一般的人要亏欠生活很多……”
“我们村的首富，我军海伯，我父亲去世的时候，含着眼泪把我托付给了他，他除了供给我吃穿，就是骂我，说我不务正业，是个浪荡汉，可我知道，他这是替我着急，希望我能有出息呢。”
“还有彩云婶子，宽让叔，她们待我可好了，甚至比他们亲生的儿子还亲，她们有了好东西总是紧着我，看我没有工作，一次次拉下脸托关系，求人……我好了，她们就过上好日子了吗？显然不是，她们是真的希望我好。”
“大古坪人都是实心眼，他们待人从来都是掏心掏肺。”
“我秦三娃这一辈子要是重复父母辈走过的路，就亏欠了他们。”
“当然，这些只是最朴素的想法。”
秦三娃再一次露出了羞涩的表情，像个隐藏了许多年的秘密，猝然被人发现了的孩子一样，既有几分得意，又有几分将自己内心最真实的部分暴露在人前的不好意思。“咱是佛坪人啊，佛坪人谁从小不和猫亲，谁不想为猫做些事？”秦三娃突然提高了声音，语气微微发颤，带着难以掩饰的激动：“可咱只有两条胳膊，两条腿啊，明知道猫需要的太多，咱能给的却非常有限，所以，我就在想我要掌握更多的知识，只有掌握足够多的知识，才能为保护大熊猫做更多的事情啊，是不是？”
“是啊，知识拓宽了人们行动的空间，也意味着更多的可能。”沈岚在心中暗想，对秦三娃更加欣赏，也确定了自己对秦三娃的判断并没有出错，秦三娃有着远大的志向和巨大的潜能。不过，为了不打断秦三娃的思路，鼓励他继续说下去，沈岚只是微微点了点头，眼神中流露出赞许，并没有开口说话。
“前段时间，我们忙着收拾保护站刚盖好的房子，两名同事无意间聊到了咱们保护区的熊猫专家司马达老师，我深受震撼，因为司马老师除了小时候没有失去父母，跟我的成长经历实在太像了，司马老师的成功，让我看到了我只要不懈努力，一定能走出同样的道路，能为猫做那么多事，自然也不会辜负大古坪人，以及您这样关心我成长的人的期望。”秦三娃继续说。
听到“司马达”三个字，沈岚的眼睛不由得一亮。是啊，她对秦三娃的期望也许正是希望他通过不懈努力，能成为司马达那样在全球有影响力的熊猫专家。“三娃，这才是你的志向，对吗？”沈岚忍不住问。
“是啊，听了司马老师的事情，我有种豁然开朗的感觉，一下子就明白自己要成为什么样的人了。”秦三娃又是羞涩的笑，慌忙解释说：“当然了，我未必能取得司马老师那样引人注目的成就，可是，我得朝着这个方向努力。”
“这就是你此刻犹豫的原因吗？你觉得自己一旦成了保护区的正式护林员，就离自己的志向远了，是吗？”沈岚又问。
“是啊，我不能违背自己的想法，不，这应该是我的初心，我不能逃避它，做出不合适的选择，虽然这个选择现在看起来，对我好处很大。”
秦三娃重重地点了点头，终于把心中最真实的想法说了出来。
“也就是说，你要放弃转正的机会了？”沈岚似乎很不甘心。
秦三娃舔了舔干裂起皮的嘴唇，再次点了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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