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常州，有一位名叫钟悟的孝廉。他一生都热衷于行善，无论大小善事，只要有机会，他都会伸出援手，因此在当地颇受敬重。
然而，命运似乎对他并不公平。到了晚年，他不仅没有子女承欢膝下，就连基本的衣食都成了问题，生活的困苦让他的心情变得郁闷而沉重。
在病重弥留之际，钟悟紧紧握住妻子的手，眼中满是不甘与期待，他虚弱地对妻子说：“我死后，千万不要把我放入棺材。我这一生行善，却落得如此下场，心中有冤屈啊。我要向冥王申诉，说不定会有转机，也许冥冥之中会有灵验的结果。”
说完，他便咽下了最后一口气。奇怪的是，他的心口处还保留着一丝余温，仿佛还有未完成之事。他的妻子牢记他的遗言，没有将他入殓，而是让他的尸体横放在那里，静静地等待。
三天过去了，就在家人都以为钟悟已去的时候，他竟然奇迹般地苏醒了过来。钟悟缓缓睁开眼睛，开始讲述他在阴间的离奇经历。
他说，自己死后来到阴间，发现这里和阳世并无太大差别，人来人往，熙熙攘攘。他听闻有个李大王，专司赏善罚恶之职。
于是，他向旁人打听路径，求人指引前往李大王的衙门，他满心希望能在那里讨个说法。
终于，他来到了一座巍峨壮观的宫殿前，这里气势恢宏，庄严肃穆。宫殿中间，坐着一位尊贵威严的官员，正是李大王。
钟悟走上前去，恭敬地拜见，然后自报家门，声泪俱下地将自己一生行善却没有得到善报，反而穷困潦倒、无儿无女的遭遇，一五一十地说了出来，言辞间还带着对神灵不灵验的责备。
李大王听后，微微一笑，说道：“你所做的善事和恶事，我都清楚。但你现在穷困且没有子嗣，这并非我所能知晓的范畴，也不在我的职责管辖之内。”
钟悟赶忙询问是哪个神掌管这些事，李大王回答道：“是素大王。”
钟悟心中一动，他恍然明白，李王代表的是理，而素王代表的是数。
他恳请李大王送自己到素王那里问个明白，李大王思索片刻后说道：“素王那里尊严无比，不像我这里没有人阻拦。正巧我有事务要和素王商量办理，你可以随我一同前往。”
不久之后，只听见一阵开道吆喝的声音传来，震耳欲聋。李大王出行的队伍出现了，跟随的官吏差役们个个都整齐威严、神情严肃。
钟悟跟随着队伍前行，走到半路，他看到了许多奇怪的鬼魂。
有的鬼魂身上鲜血淋漓，边走边哭诉自己受了冤屈却一直未得昭雪；有的咬牙切齿，满脸愤恨，大喊逆党尚未被除，自己死不瞑目；还有的是漂亮的女子拉着丑陋的男人，女子满脸哀怨地说着夫妇错配。这些景象让钟悟心生寒意。
就在这时，队伍的最后出现了一个特别的身影。那是一个身着衮服、头戴冕旒、腰系玉带的人，看上去宛如帝王。此人容貌雄伟不凡，只是衣服鞋子全都湿透了。
他大声说道：“我是周昭王。我家祖宗从后稷、公刘开始，就一直积德累仁，广施善政。我的祖父文王、武王、成王、康王，皆是圣贤之人，一代又一代传承美德。可为什么到了我这一代，按照惯例南征，却无缘无故被楚人淹死？所幸有勇士辛游靡，他臂长力大，将我的尸体打捞起来，归葬于成周，否则我就要葬身鱼腹了。后来虽有齐侯小白过问此事，但也不过是走个过场，敷衍了事，草草结案。像这样天大的冤屈，两千年来都没有得到报应，希望神能为我彻查。”
李大王听后，点头答应。周围的其他鬼魂听闻，也都纷纷面露怒色，群情激愤。
钟悟目睹这一切，心中不禁感慨，与这些冤屈相比，自己的贫困实在是微不足道，于是他心中的怨气也渐渐平息了。
又走了一段路，突然听到路上传来喝道声：“素王来。”
李大王赶忙迎上前去，两位神在各自的车舆中开始交谈。刚开始，他们还轻声细语，像是在商量事情，可没过多久，声音就变得愤怒而激烈，争吵声越来越大，渐渐地，两人的话语交织在一起，根本听不清在说什么。
紧接着，两位神竟下了车，挥拳相向，打斗起来。李大王渐渐处于下风，他带来的鬼群见状，纷纷冲上去帮忙，钟悟也毫不犹豫地冲过去营救李大王，然而，他们终究还是敌不过素王一方。
李大王愤怒至极，大声喊道：“你们跟我一起上奏玉皇大帝，让他来评评理，听候处置！”说完，他带着众人腾云而起，眨眼间，两位神都消失不见了。
过了一会儿，他们又从云端落下。这时，只见云中有两位身着霞帔、宫装打扮的仙女缓缓而来，她们手中拿着金尊玉杯。
其中一位仙女高声传达玉帝的诏书：“玉帝要掌管三十六天的诸多事务，没有时间来处理这些小官司。现在赐给二位神天酒一樽，总共十杯，谁能喝得多，谁就来主持处理这些事情。”
李大王听后大喜，他自信满满地说道：“我的酒量向来很好。”说完，他踊跃上前拿过酒杯开始饮酒。可没想到，他只喝了三杯，就捧着肚子，满脸难受，一副快要吐出来的样子。
而素王则不紧不慢地喝完了七杯，却依旧没有醉意。仙女见状说道：“你们先不要离开，等我回去复命之后再行动。”
不多时，仙女再次从云端降下，宣读玉帝的新诏书：“理不胜数，自古以来都是如此。从这次喝酒的情况来看，你们应该明白其中的道理。要知道，这世上的一切神鬼、圣贤、英雄、才子、盛开的鲜花、美丽的女子、珍贵的珠玉、华丽的锦绣、名贵的名画、精妙的法书，它们有的得宠、恰逢其时，有的却遭遇凶险、受到劫难。这些事情，素王掌管七分，李王掌管三分。素王因为酒量很大，所以常常喝醉，行事便颠倒错乱。就连我三十六天中的日食、星陨这些大事，都被素王把持、专权，我都难以完全作主，更何况是李王呢？不过，毕竟李王能喝三杯，这说明人心天理、美恶是非，终究还是有三分公道存在的。这种公道会一直延续下去，贯穿万古千秋。钟悟阳寿虽已尽，但如果不把这里面的缘由到世间宣告一番，以后到阴间告状的人会越来越多。所以，暂且开恩，给他增加一纪（十二年）的寿命，让他还阳去吧。但下不为例。”
钟悟听完诏书，便还魂回到了阳世。此后，他又在人间度过了十二年，才安然离世。在这期间，他常常对人说起他在阴间的所见所闻。他说李王容貌清雅，就像世间所塑的文昌神一样，令人心生敬意。
而素王则容貌丑陋，身体圆滚滚的，看起来昏昏沉沉，耳目口鼻都模糊不清，很难分辨。他们的随从大多相似，虽然千百人当中也有一些长得漂亮可爱的，但在他们的群体中并没有受到特别的推崇。
钟悟原本名叫钟护，经过这次离奇的经历，他便改名为钟悟，仿佛是在这一遭之后，对世间的道理有了更深的领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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