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3年的国庆节，这一天於仲青要迎娶卫曦了。
当然，於越青和林伟豪也在同一天举行婚礼。
於家嫁女又娶媳，双喜临门，把个冯世琳已经开心得晕头转向了。她比任何人都紧张，头天晚上就睡不着觉了，听着旁边死老头子的鼾声和口哨声，气不打一处来，凭什么他就可以毫无负担地睡得那么死？凭什么要让她一个人来承担这个心理压力？她用脚踹了於知行的屁股蛋两下，於知行翻了个身，呼噜声消失了，冯世琳屏息等待。结果人还是没醒，过了半分钟，鼾声又起，后浪追着前浪，最后连成一片。
冯世琳没办法了，除了用冷水淋，恐怕地震都叫不醒他。
睡不着了，闭上眼睛全是仲青和越青小时候的样子，一转眼就长大了。明天很早就要起床去做头发，不如试试明天要穿的礼服。冯世琳就起床去了客厅，没想到看见伯青一个人站在屋外抽烟。
她推门出去，问伯青：“你干嘛？这么晚还不睡？”
伯青吓了一跳，看清楚是老妈，才吐了一个烟圈出来。说：“妈，你是不是有点兴奋？睡不着了？”
冯世琳嗯了一声，说：“那你为什么睡不着？也是兴奋？”
伯青犹豫了一下，敷衍着说：“没有，就是单位上的事，没事，我抽根烟就去睡。”
冯世琳说：“伯青，你老实跟我说，是不是跟杨黛吵架了？”
伯青勉强笑道：“也没什么大事，两口子拌嘴，你跟爸不也是经常这样吗？”
冯世琳说：“但你爸不至于气得一个人在外面来抽烟。还不是继续睡床上，睡一觉就好了，夫妻哪有隔夜仇。你要不要跟我说说，什么事吵？”
伯青说：“还不是仲青和越青结婚的事，女人家，心眼小，想起我们结婚的情况，说我没本事，现在还住家里，仲青和越青都在外面安了自己的窝。”
冯世琳叹了口气：“不是我说你，杨黛的脾气还不是你惯出来的，这各家的情况不同，越青的房子根本用不着她操心，而仲青的房子，卫曦家还出了大头，只是怕我们难堪，不往外说罢了。你劝劝她，机关工作的人，发不了横财，但胜在稳定，一步一步心头踏实。”
伯青沮丧着脸，说：“我也是这样跟她说的，平时她也讲理，但今天不知道受了什么刺激，就劝不动了。说我自己没本事，找客观理由，难道要一辈子靠父母？”
冯世琳说：“你研究生明年就要读出来了，应该会提中干了，到时候工资涨一截，求你办事的人多了，估计她的气也就顺了。”
伯青情绪低落，没吭声，闷头抽烟。
冯世琳说：“早点睡，她脾气发出来了，心情应该也好些了，你待会进去态度好点，夫妻这么多年，不要怕丢面子。”
伯青心想：“又说我娇惯她，又让我下矮桩，这个妈的逻辑完全混乱不清。”不过这话当然不敢说出来。
冯世琳回到卧室，说也奇怪，伯青的坏消息中和了她的兴奋度，她终于平静了下来，靠着枕头，一会儿也跟着於知行此起彼伏地打起鼾来。
仲青没睡觉，他在练功，事实上，他现在晚上睡觉的时候已经很少了。自从进入第二层之后，一个显而易见的效果就是，练功就能让他恢复疲劳，就这样打坐一晚上，早晨收功之后精神依然抖擞。
因为不可避免的兴奋，所以今天的功有点潦草，顾韬晦见仲青心不在焉，怕出事，就主动劝他停了功，两个聊会天。
仲青先说话：“给我说说你的家人吧，说起来，现在我的灵魂跟你在一起，想必也很熟识你的老婆孩子了。”
顾韬晦一时间陷入回忆之中，他说：“我有两个小孩，大的是儿子，小的是闺女。我附体的时候，他们一个是六岁，一个才一岁。妻子叫田忆涪，小户人家的女儿，为人很本分守礼，我三天两头在宫里忙碌，家里都是她在操持。也有佣人，家境算是殷实吧，不是大富之家。”
仲青说：“如果那本野史记载的是真的，那你以后是会大富大贵的。”
顾韬晦说：“不知道，但我身边的环境很险恶，如果发达，肯定是站在尸山血海之上的。我倒是希望能够平平安安过一辈子，不要招摇，能够把子女养大，享受天伦之乐就行了。如果真的成了一方诸侯，我还挺担心我的子女是不是也能平安。”
仲青说：“我有个直觉，你的子女都过得很好，你的后代延绵到了现在，也许未来某一天你能看到你的后代。而且如果我现在附体在你古代的身体上的话，你一定会留下什么东西给现在的我。也许找到你的后代这个谜团就会解开。”
顾韬晦说：“也许吧，这令我对未来充满了一点好奇心，也不至于在这里度日如年。”
仲青笑他：“度日如年？你也真敢说，如鱼得水吧。”
顾韬晦也不示弱，回击道：“还是想想你的洞房花烛夜吧，我看你说这么多话，就是想缓解你内心的焦虑吧？”
仲青就不说话了，专心思考明天接亲的细节。
接新娘不用起太早，因为新娘子还要去做头发，化妆，折腾几个小时。到时候接了新娘子，直接就去婚礼现场。而且，比较热闹的是，卫曦和越青都住在同一个院门里，只是一个前院一个后院，到时候整条巷子估计车满为患。
仲青的伴郎是刘成德，他毛遂自荐，赶跑了另外两个也馋伴郎位子的文向武和林二狗。他自己有个暗戳戳的心思，两对新人一起宣誓，他这个伴郎也站在一起，四舍五入就变成他跟越青宣誓了。
越青的伴娘是皖青，这次仲青和越青同时办婚礼，对身在外地的楚青和皖青是一个好消息，因为她们只需要回来一次就解决了。
楚青的托福成绩已经下来了，足够申请藤校，她中意的是卫民的加州理工伯克利分校，这个会有点难度。她的计划是，同时申请几所加州的大学，即使不能去伯克利，离卫民也近点。
在申请学校的过程中，卫民倒是出了一点力，他把他们学校的招生情况发了过来，同时也跟他的导师说了此事。他导师倒是答应给楚青推荐别的教授，目前还在进行中。运气好的话，明年夏天就可以过去了。
所以现在楚青的学业轻松，完全有时间回来参加二哥和妹妹的婚礼。
况且，卫民回不来，她也是双重身份，代表了卫民，虽然他们关系还没有明确，但卫家已经把她看作儿媳妇了。
三姐妹像小时候一样睡在一个房间的大床上，叽叽喳喳地聊天，主要是皖青和越青在说，楚青只是偶尔帮一下腔。
皖青说：“三姐，我还没去看过你的别墅新房，很大吗？听说是锦沙的富人都住在那里。”
越青淡淡地说：“谣言罢了，真正的富人哪里会这么招摇？不是独栋，是联排，三层楼高，一楼和顶楼都有花园，但打理起来也麻烦，我是没这个闲心的。”
楚青嗤地一笑，说：“锦沙哪里来的富人阶层？无非是暴发户罢了。”
越青有点不舒服，但事涉她自身，况且楚青这话也没错，就只是谦和地笑了一下。
但皖青出来打抱不平：“林伟豪多少也算得上富人了，家底在那里摆起，不是种点自留地卖菜的郊区农民可以比的。”
越青调和：“他是台湾人，不是锦沙人，二姐这话也没说错。那个别墅区我去看过，住的人龙蛇混杂，反而不如二哥的那个小区单纯。如果是我选，我肯定选跟二哥住同一个小区。只是林伟豪不让我管，我也懒得掺和。”
皖青笑道：“我就喜欢你这种不努力、守株待兔的性格，反而比那些扑腾过去扑腾过来的人得到得多。”
这话有点含沙射影，只是姐妹之间一点小的口舌，也不会影响到感情。
只不过皖青并不给楚青反应的时间，马上又问：“林家这次父母都不来，只来一个叔叔，会不会太敷衍，爸妈脸上挂不住。”
越青懒懒地道：“那次在香港，他父母就说过不来的，这次来的那个叔叔，也是因为人在上海，过来方便，才作为长辈出席一下。再说，敷衍就敷衍吧，我反而轻松。”
皖青笑着说：“那是你想得开，只怕有些人气会堵在胸口上，A罩杯堵成d罩杯。”
越青哈哈大笑，说：“最好是你，把你堵大一点。”
皖青的胸脯一直很小，不显形，她也不恼，假小子性格，觉得轻装上阵更方便。
皖青于是说：“可惜我比你更想得开。”
楚青突然插嘴问：“你打算结婚后就要小孩吗？他们家是个什么说法？”
越青一副事不关己的口气说：“他是单传，他妈妈跟我说过想马上要小孩。我无所谓，有就要，没有就不要。我只计划要一个，如果是女儿，也不想要了。但他妈妈那个口气，是一定要抱到孙子才罢休。”
皖青就问：“那怎么办？”
越青说：“也没什么，我不想生，谁还能按着我的头喝水不成？”
皖青叹道：“就怕到时候身不由己。”
越青说：“谁爱生谁生去，我的义务就是一个，是男是女听天由命。我有我的生活，不可能一辈子拴在儿女身上，像妈一样。”
皖青说：“妈不是很幸福吗？”
越青说：“那是现在，要熬多少年才能熬成现在这个样子？而且，即使现在幸福了，身体也接不住。你不知道妈年轻的时候有多漂亮，现在哪里还有当年的半点影子？”
这句话让楚青和皖青都陷入沉思之中，同时也开始佩服越青的人间清醒。
卫曦也很晚才睡，卫妈妈陪着她说话，卫东两口子今天都住在家里，准备明天守门。
卫妈妈给卫曦翻以前的老照片，那时候卫曦瘦得跟枯藤似的，但是一张脸笑得稀烂。
卫妈妈笑着说：“一直叫仲青猴子，其实你更像一只猴子。”
卫曦问：“妈，你说我为什么从小就喜欢仲青，从来没有喜欢过别人？难道真的是上天注定的缘分？”
卫妈妈说：“这个世界，真的有很多我们解释不了的事，有些人聪明，有些人笨，有些人文章写得很好，有些人算数能力特别强，有些人爱看书，有些人爱运动。这都是天生的，那么感情专一，也许也是天生的。你一睁眼就跟仲青在一起，而且认定了他，所以也是老天爷安排的吧。”
卫曦说：“那是不是说我只是没机会，如果将来有机会，也许会喜欢上别人？”
卫妈妈说：“谁说得准呢？不过我觉得，既然是天生的，那么你天生都会拒绝新的感情出现，即使有这样的人，你也不会喜欢上他。”
卫曦点点头，接受了卫妈妈的这个说法，但是她马上又举一反三，说：“那仲青会不会也是这样，以后有机会，会喜欢上新的人？”
卫妈妈说：“结婚这件事，越到后来，就越跟爱情没有太大的关系，到时候亲情会更多。你想，你养一只小狗，也会为它离开而伤心，更何况人？或许他某一段时间会喜欢上别人，但真的要走到拆散现有的家庭，重新建立新的家庭，也不是那么容易的。”
卫曦惆怅地说：“但是，哪怕他有一点点苗头，我想我都不会容忍，我这样的性格，是不是特别不适合婚姻？”
卫妈妈阻止了她：“别乱说，每种性格，都搭配了一门合适的婚姻，你不要杞人忧天，没发生的事，不要去想，浪费精神。”
卫曦不再说，继续翻看相册。
突然，她指着一群小孩中的一个说：“这个是不是仲青？”
卫妈妈拿过来仔细看了看，回忆了当时的场景，说：“是的，原来这么小的时候，他就进了我们家的相册。”
卫曦拿过来，看着照片上那个背景板上处于跑动状态的小不点，心中慢慢升起一种叫温情的东西：原来这就是缘分，这么简单，这么干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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