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跪着做些什么，向来吃不得苦的人，怎的到我这儿还吃上苦头了。”陆绣咽下一口甜粥过后，这才注意到何婉仪是跪着的。
“不碍事，我这般舒坦着。”何婉仪陆续又给陆绣喂了几口粥，一碗白粥，陆绣只能吃下去一小半。
“手艺不错，比当年可是精进不少。”
何婉仪用帕子擦着陆绣的嘴角时，陆绣便冒出这么一句话。
“哪里是精进了，这也是我这么多年头一回下厨房，这辈子做的饭都叫你吃了去。”何婉仪看向陆绣的眼神中充满了爱慕，她十分眷恋眼前的这个女子，一如当年。
陆绣直接对上何婉仪的眼睛，她也笑起来，颇有些沾沾自喜的意味，“这般呐，那还真是我的福气。”
“我还做了你最喜欢吃的桂花糕，想吃一小口吗？”何婉仪也不管陆绣说没说，反而是捏起了一块桂花糕送到陆绣嘴边。
何婉仪知道陆绣会吃的。
陆绣看着自己嘴边的桂花糕笑意渐浓，轻咬了一小口，这人还真是跟以前一样，装不了多少时辰就原形毕露了，格外的娇纵。
陆绣吃了一小口后剩下的半块都被何婉仪吃了。
太师椅上垂下来的手被何婉仪握住，陆绣的手有些凉，何婉仪双手握着，想把她的手给捂热乎。
“阿绣……阿绣……”
何婉仪一声声的叫着陆绣的名字，这个藏在她心底里二十多年的名字。
此刻的陆绣褪下面对商礼简屏她们跳脱的模样，脸上温情清晰可见，在何婉仪一声声的呢喃中，陆绣一遍遍应着，似乎要弥补这些年的亏欠。
“阿绣啊，你还记得，我们第一次相见吗？”
陆绣的大拇指摩挲着何婉仪的手背，笑着答道：“自然是不会忘记的。”
何婉仪直了直腰板，看着陆绣的容貌，陆绣即使是闭着眼睛，也能感觉到那股子热烈的视线。
她笑着说道：“怎的，想瞧我了？”
何婉仪理直气壮的回答着，“这是自然，你是我的，我当然要瞧个够！”
望着依稀能瞧得见当初貌美的脸庞，何婉仪情不自禁的伸出手去，摸着陆绣的脸颊，缓缓叙述着她自以为的初见。
何婉仪的声音一直都很平和，或许是多年的深宫，她收敛了自己原本的性格。
她道：“初见你时……让我想想，呵呵，想起来了。”
“那天，我听爹娘说，原本在建州探亲的陆相突然回东京来了，带回来了那商家的嫡长子，竟是与那商锦和离了。”
“我那时候心里就想着，这到底是个什么样的女娘竟然敢和离，还带着对你的一份钦慕，格外的想见见你。”
“哥哥成婚那天，家中热闹非凡，我吵闹着要见你，娘知道了后，让我在后院等着，说你会过来。”
“后来，我真的见到了你，你真的很不一样。”
陆绣听着听着，突然又笑出来，道：“哪里不一样了？”
何婉仪捏了捏陆绣的手，“不要打岔，我还没有说完。”
这般生动的模样，深宫里谁都不曾见过，秦量都不曾。
陆绣立马噤了声，只是嘴角依旧弯不下去。
何婉仪瞥了一眼陆绣，心里满是欢愉，又道：“那时的你，何等的威风。一身紫色官服在前，百官皆在你身后，如是说指鹿为马，岂能无人应喝？”
“就连爹也是对你毕恭毕敬，你那是眉眼间皆是锋利，稍有不耐之色，众人便战战兢兢。”
“女子之身立于朝堂，一人在，百官莫言。我躲在门后看着意气风发的你，便觉得通通都是假的，只有一个是真的，识人当识陆安缘。”
陆绣呵呵的笑着，说道：“其实那只是刚下朝程嘤就说老何家儿子成亲，可以去吃席，就拉着我去了。冷脸是因为身边人酒味太大给我熏到了。”
何婉仪也只是笑了几声，看向陆绣的眼睛却越发深情，“可即使是这般，我还是喜欢你。”
“那是，年轻那阵子我多抢手，也就是你，一天三次来我府上给我送饭。知道的是你喜欢我，不知道的还以为我陆家揭不开锅了。”
陆绣干笑了两声后慢慢直起身子，睁眼转身看着何婉仪，她忽然正经了神色，一只手抚上何婉仪的脸颊，和她额头贴着额头。
声音中带着点隐秘的窃喜，她说道：“何府并不是我们的初见，何家小娘子呦。早在这之前，我便见过你了。”
“嗯？”何婉仪没想到这么多年陆绣还瞒着自己一件事。
陆绣笑语盈盈道：“之前有一次诗词会，沈辽那个老东西得要我去，结果我出门晚了，诗词会都一半了我才到。我想着，这倒是让人说闲话了，索性便让人告诉沈辽说我公务繁忙来不了了，实则我在角落里都看着。”
“我看着沈辽夸赞你，我也听到过你作的诗词，我也曾见识过何家小娘子动人的风采。”
何婉仪笑着笑着突然流出泪来，小声的啜泣更添了委屈，“那中秋你那天为什么不来？”
“我酝酿了半生的月圆，终究是没等到我爱的人出现。”
陆绣先是给何婉仪擦着眼角的泪，随后她亲吻着她的额头，带着哭腔说道：“婉仪，我去了，我去了的。”
可她只敢远远的望着，看着那个平日里娇纵的人从满心欢喜的等待到垂头丧气也不曾离开。
何婉仪泪流的越发汹涌，又哭又笑，脸上一副虽然如此的表情，“我就知道是你，我就知道那天的人一定是你……”
爱一个人的眼神如果能在人前藏住，那么在人后，一定是不可估量的汹涌澎湃。
在那天中秋，何婉仪无奈陆绣的胆小，却又痴迷落在她身上炽热的爱意。
陆绣从太师椅上起身，最后一次肆无忌惮的投入何婉仪的怀抱。如此温暖又充满花香的怀抱，是她一生的眷恋。
后来她们是因为什么呢……是因为何家要将何婉仪送入宫中，陆绣也对白留芳说了谎。
陆绣用尽千方百计，隐晦的阻止何婉仪入宫，可她终究是个外人，她怕再明显，秦正河就会盯着何婉仪。
可就是这般，依旧还是逃不开宫门深锁的结果。
或许真的有那么一段情，在年少时候短暂又铭心刻骨，让她们在寥寥数面中坚持着不为人知的爱恋，一坚持便是二十多年。
她们都在瞒着所有人爱着对方一生一世。
“阿绣，阿绣，不要嫌弃我好不好……”何婉仪抱着陆绣痛哭着。
陆绣失笑，泪水也模糊了她的视线，道：“该是我说才是，当时我还带着我家那小破娃呢。”
“婉仪，我今生亏欠你许多，若是有来世，我便不做这高官了……”
何婉仪伸出食指抵住陆绣的嘴唇，眼眶含泪的摇头，“我才不要，阿绣下辈子下下辈子往后都要风风光光的，我的阿绣可不要吃一点苦头，我可舍不得，只要还能见到阿绣就好了。”
陆绣笑着咳出血来，“后事我都处理好了，小破娃我也都留了信，我死后葬在一有山有水的地方。”
陆绣笑看着何婉仪，道：“日后，你可愿与我葬在一处？毕竟，除了你，谁都没那个资格，爱情里，我也只要你。”
何婉仪连连应下，“求之不得。”
陆绣虚弱的笑着，看着站了很久的白留芳说道：“你多费点心。”
白留芳流着泪应了一声，“你放心。”
陆绣在何婉仪怀里寻了个舒服的位置，道：“昨天还以为见不到你了，还偷偷掉了几滴眼泪，幸好在我临死前见到了。我若是死，定是要死在爱人怀里的。”
“下辈子，还得相爱，一定得相爱。”
“不相爱只遇见的话，我会不甘心的。”
何婉仪擦着陆绣的眼泪，陆绣也给何婉仪擦着眼泪。
何婉仪最后亲吻了陆绣的眉间，道：“对，下辈子就要相爱。”
这一次的陆绣没再答话，她睡了过去。
一代名相，至此结束了她传奇的一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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