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何欢跟踪马车来到山匪巢穴，等到夜半，趁山上哨卫换岗松懈之际，顺着山上枯藤下至山寨内。循阴暗处，来至刘二的房间，敲门进屋，制住刘二。以“饥鼠之刑”恐吓，吓得刘二尿了裤子，声言原先所说皆是假话，定会将实情供出。
昏暗光亮下，刘二歇息了半晌，抬头道：“何大人，您能将那老鼠放入您那荷包中么，我实在不想再多看它一眼。”
何欢点点头，将短刀插在地上，单手捡起地上的荷包，便想将那山鼠放入荷包中去。那山鼠没有进食，饥饿难忍，“吱吱”乱叫，腿脚乱蹬，挣扎不愿进去。却终还是被塞了进去。
何欢系紧袋口，将荷包仍旧放在地上，那老鼠便又在荷包里一拱一拱地四处乱动。
刘二瞪着那地上乱动的荷包，颤声道：“何大人，你能一脚将这老鼠踩死么，我看着它，实在… …实在是有话也说不利落。”
何欢翻眼看着刘二，低声道：“那你还是别说了，就让这老鼠来决断吧。”说着，重又将地上的荷包捡起。
“哎，哎，别再让那老鼠出来了，我说，我说。”刘二急道。
何欢见刘二如此，随手将那荷包放在地上，心中知道这刘二该要说出实情了。
“哎，实话跟您说了吧，我们设计这圈套全是瞎了眼，我早说过，不能跟朝廷斗，我们这些偏僻之地的山匪又怎斗得过朝廷呢，他们偏偏不信邪，这下我算是真正领教了。哎，早知如此，还不如安稳当咱的小山匪得劲儿，偏要说什么跟着‘大伙儿’混，说什么‘重打个天下出来’，这下子好了，惹到朝廷了，哎。”
“你这天上一句，地上一句的，谁又能听得明白？你该不会是又耍什么伎俩吧？”何欢沉声说道。瞥眼瞅了一下地上的荷包。
“哎，我哪里还敢耍什么伎俩，您便听我从头说起吧。”刘二“吸溜”了一下鼻涕。
何欢方才发现，那刘二的鼻涕眼泪已经淌过了下颌，便用方才塞在刘二嘴内的破布给他擦拭了两下。
“这话还要从西北来的那个人说起。那人名唤做‘麻黑子’… …哎，说来惭愧。”刘二低头叹息一声。
听到“麻黑子”三个字，何欢心中一紧，，暗道：“麻黑子，那‘十三大凶’中的麻黑子竟在此地么… …我刚入锦衣卫时，那麻黑子便是锦衣卫副使，自己是亲眼见过他手段的。他若真的在此，我定不能惊动他，需尽快想法子救出张九福，快些离开这里，以我和张九福两个人的本事怕是惹不起这魔王的，也不必去那田家岗了，便连夜回京都，把这讯息告知上面，再另派强人追剿那麻黑子。”
心中想着，何欢面色凝重，眼睛扫了一眼地上的短刀，又看了一眼面前的刘二，念头一转，暗自道：“不能仓促行事，总要将那麻黑子的行踪了解详细才能有所决断，现下距离天明尚早，还有时间。”
（二）
刘二不知道何欢心中起伏，只管自顾说着。
“那还是年前腊月的事情。我们路上巡哨的兄弟发现一人一骑在山路上独行，他穿着不似一般农夫猎户，兄弟们便料定是个外地客商，山上近来饥馑，怎会放过这机会，都当这是桩好买卖。于是，便出去十几个兄弟，想将这过路客抢了，谁知这山上十几个兄弟竟被那人赤手空拳三两下就打倒在地。那人实在厉害，竟还不罢休，问出山寨所在，一人一骑寻上山来。”
刘二沉吟片刻，显见回忆当时难堪情景，一时难以说出。
何欢催促道：“快些讲，若是等到天明，误了我事情，我自是饶你不得。”
刘二急急点头，继续说道：“我们几个山寨头领没有防备，被那人出手制住了。那人却不杀我们，还对我们说出一番话来，这番话让我们山寨大哥动了心思。”
听至此，何欢抬眼问道：“你所说的这人，便是那麻黑子了？”
刘二点点头，继续道：“那麻… …麻黑子说，他是西边义军… …呸，是反贼，是反贼首领王和尚的兄弟，来这边会一会曾经的江湖老友。他说，那王和尚早晚要举兵打到京城，推翻这朱家江山，哎，这是那麻黑子亲口说的，罪过，罪过，我们这小山头，就是劫几个过路的外地客商，并不与官府为敌… …”
“你不要废话，快些说正辞。”何欢随手拾起地上那鼓动的荷包，扔到空中，又随手接住，如此反复。
刘二打了自己一巴掌道：“说正辞… …那麻黑子随口说出几个名字，有两个我们知道，是江湖有名的大帮派的首领，说是都与他有了约定，只待那王和尚过来，便相约起事，若是我们愿意，也可加入，若是不愿，他也不强求。”
“你说他说出的帮派首领都有哪几个？”
刘二脸上肌肉抽搐了一下，暗恨自己言多语失，嘴里诺诺道：“我们这小山头，对那些江湖大人物并不熟悉，只有两个多少听过，我是不信那麻黑子所言的，只当他是吹牛罢了。”
“说来听听。”
“有大同府污衣帮首领孟三刀，东昌的快刀帮老大蒋快刀，还有便不曾听过，他说过，咱便也不记得了。”
刘二褶皱着一张脸，可怜兮兮地看着何欢。
何欢对这两个名字有些耳闻，知道是山西、山东有些势力的江湖帮派，暗暗记下。心中明白当下追索麻黑子消息和救出张九福更为要紧，也不再多问其它，便点头道：“你快说你们是如何与那麻黑子勾结的，又是如何知晓我两个来此办案，我们与你们无冤无仇，为何要设下陷阱来谋害我们两个，还是说你们早与那方启礼有了勾结，快些仔细说来。”
“哎，我们并不识得什么方启礼。说到设圈套对付两位大人，这便全怪我们的老大张虎子了。”
至此，何欢方知道这山寨的首领名叫“张虎子”，脑子中转念，并不曾听过这个名号，便知道这只是个小角色，在地方上也没什么名气。
“我家老大被那麻黑子的话迷了心，加上近年这过路的客商稀少，这周边村镇也没有什么富家大户，又不敢去城里抢，这山寨的日子便越来越难捱，我家老大听了麻黑子所言，便想干脆放弃山寨，跟着他去陕西入伙，干一番大事。哎，我们几个心中不愿，却又不敢多说。”
“去便去吧，怎么又想到设圈套谋害我们，你们又是如何与那李鸽子走在了一起？”
“我们本也不知道您二位大人要来这里，是那麻黑子得了信息，说是有两位朝廷中人要过来这里，若是能活捉了，也算是入伙的一份大礼，那王和尚定会高兴，定会对我家老大高看一眼。我家老大便拿定了主意，要将两位活捉。”
刘二说至此，翻着眼睛偷瞄了一眼何欢，见何欢面色凝重，没了方才那股戏谑之感。
“那麻黑子是如何得知我们要来此地的？”
何欢又将那荷包放在地上，那荷包安静了片刻，又动了起来，只是微微挪动，不再如方才那般鼓动前行。如此，却更显诡异。
“这个我确实不知，我想应是那李鸽子传的信儿。”
“你是说那李鸽子与麻黑子早就是一伙的了？”
“何大人，那麻黑子又怎会与我们详说这些，只是让我们按他所说去做罢了，我家老大对这麻黑子心服口服，自是不敢多问，只是听他命令行事，再吩咐我们下去办事。”
何欢心中一动，暗道：“听这刘二所言，那麻黑子与李鸽子早有往来，而此前佟老大三人出来办案，也是李鸽子从中传信安排，难不成那时李鸽子便已经与麻黑子勾结在一起。还记得去年三人失了消息，那李鸽子传回的信息便是：三人失踪，搜寻无果。看来，佟老大三人出事，与这李鸽子定有关连，那这李鸽子便是个要害人物，定不能让他跑掉，且要留他活口，才能获取更多消息。”
想至此，不觉后背冒出汗来。原本自以为的一份美差，却不想陷入如此麻烦凶险的境地。
“那你们便按那麻黑子所说，与李鸽子一起设计了这个圈套，来活捉我两个？”
“是，我家老大命我与我本家兄弟扮作李鸽子的随从，设法将两位大人引到这条路上。我们怕两位大人手段高，若是正面相斗，我们不是对手，便在那路上饮用的水里下了药，想着这一路不短，总是要喝上两口水的。不想何大人早识破了我等的小伎俩，哎，我们真是自不量力了。”
“你方才吩咐那个送饭之人去给张九福送饭，也是知道我在左近，设了圈套引我进去吧？”
刘二顿了顿，略有踌躇，瞥眼见那地上微微挪动的荷包，心中知道若不说出实话，必然会被对方用那非常之刑折磨。既然此前已经说了许多，便也只好不再有所隐瞒，如实供述了。
“我们知道捉了张大人，您何大人定是不会扔下同伴而去，定会跟着我们进山。我们才又想出这个法子，想将何大人诱入陷阱，一并捉住。我早说京师的官员碰不得，却没人听我的，哎，真都是瞎了眼，迷了心了… …”
“你倒是说说，你们引我随那送饭的过去，如何捉我？”
“我们关押张大人的所在是个几十丈深的山洞，那山洞里有玄虚，只要在洞口暗下机关，那山洞口处便会落下一道封门石，将人关在里面，若是要放人出来，也只能按动洞口的机关。我们想着，若是将您何大人也关在里面，只需断上一两日吃喝，自是轻易将大人活捉了。”
“你在洞口按下机关，不是连你们那送饭之人也一并都关在里面了？”
“是，那孙老赖并不知道这些安排，这样，他才不会露出迹象被大人您察觉。孙老赖与大人关在一起，大人也定不会对一个送饭的厨子如何。”
“若你们的伎俩真地得手，我一时气急，对那孙老赖出手相伤，你们也不觉如何？你们设计这伎俩时，便早就将你们自己的同伙当做祭品了，对吧？”
刘二一时无语。何欢抬手一巴掌打在他脸上。
“我现在问你一句，你要实话实说，不然… …”何欢拿起短刀抵在刘二腹部伤口处。
“我刘二所说都是实话，若有半字谎话，便… …用那‘饥鼠之刑’来对我。”刘二语声颤抖，只觉脸上一阵麻木。
“嗯，你说，那麻黑子现在可在山寨之内？”何欢两眼瞪视着刘二的双目。
“不在，不在，他原本是要等到我们捉… …带回两位大人，再一起回陕北。他也确在山上住了几日，中间从那李鸽子处得到一个信息，至于这信息详情，他不曾与我们说半个字，但我想那信息应该甚为重要，记得那日李鸽子的手下送来信儿时，他脸上变颜变色的，从来不见那麻黑子如此失态过。得了这信息，他便说不等您二位大人了，要出去办个事，也不说是何事。只说若是我们将您两位大人捉了，便先关在山上，等他办完事回来，再一起回陕北。至于他多久回来，却是没说。”
何欢眉头紧皱，瞪着刘二双目，知道他所言应是实情。
心中暗道：“真是万万料想不到今日竟从这刘二嘴里问出这许多意外的消息，个中线索错综，已经非我与张九福两人之力可以应对，真恨不得有一匹快马赶回京城，将这里听到的一并告与曹公，让曹公多派出两个强援，才好应对。”
心中一急，手上不自觉的使力，那短刀的刀尖竟刺入刘二腹中半分，刘二连声呼痛，何欢忙将刀收回，重新插入小腿一侧。
“现在是先救张九福要紧，还是不等天亮，赶紧回河间县城，拿下李鸽子，问出麻黑子下落要紧？”
何欢心中想着，一时只觉左右为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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