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寂静，一片虚无中意识如同散落的光点慢慢亮起，再聚合……
木野感觉自己睡了很久，很久，甚至想就这么一直睡下去。
然而恼人的是，耳边却始终有人在不停地呼唤着自己醒来。
仔细分辨下才慢悠悠的想起，那听上去似乎是默的声音。
于是不得不打起精神，拖着零散的意识开始追寻远处若有若无，闪烁不定的光亮。像是个在幽暗隧道中匍匐爬行，努力寻找出口的迷失之人。
又不知过了多久，他终于踉踉跄跄地从黑暗中来到了光明的出口。
下一刻，光线映入瞳孔。
木野用尽力气，撑开沉重无比的眼皮，苏醒了过来。随即意识和五感开始慢慢回归，以及那昏死之前被超凡三重境强者帖木黑石逼入绝境的记忆也在一点点变得清晰。
[这是……哪里？……]
木野茫然地看向四周，随后惊讶地发现，自己竟身处于一具硕大的圆柱形玻璃容器之中。
容器内部被注满了某种带着咸湿腥味的半透明碧绿溶液，而他此刻正浑身赤裸，悬浮浸泡在其中！
直到这时木野才惊觉，他脸上还戴着辅助呼吸的机械面具，周身遍体更是被插满了各种透明导管和金属线。
而自己那副大战之后原本几欲破碎的肉体，如今透过玻璃反射看上去，居然已经恢复了个七七八八，甚至不少伤口处已呈现出明显的结痂愈合状态。
再将目光投向容器之外，头顶上的照明光球令室内场景一览无余。
眼前是类似进行生物研究的超巨大金属实验室。
宽敞，干净，冰冷，就连四周墙壁以及地板也都泛着锃亮的金属光泽。
除位于正中的玻璃容器外，附近还耸立着七八具富有流线美感，形同人体器官的机械仪器。
并且无论是这些造型诡谲的金属装置还是各式实验器具的体积都无一例外，比正常的要大上许多。从比例上推断，平日里使用这些仪器的家伙，身形都应该至少在三米以上。
在观察完自己所处的环境后，木野又想起了苏醒前所听到的呼唤声，于是连忙抬起手臂。却发现墨龙戒指竟不知何时钻入了其掌心处的皮肤之下，像个小小隆起的龙形肉瘤。
可他记得很清楚，自己在与帖木黑石交手时并没有机会把戒指藏入体内才对。
那唯有一个可能：
是墨龙戒指感应到了某种危险，从而自发地钻入了他的掌心。
只是不知道，这是默的决定？
还是由肉树所主导的行为？
[默……你还在吗？默……]
木野的意识断断续续，显得有气无力。
[你终于醒了。]
很快，熟悉的声音在意识海中响起，说话的正是默。
[我昏睡了多久？]木野问。
[约莫快三个小时了。]默想了想，回答道。
[才……才三个小时吗？我怎么感觉好像昏睡了几年一样。]
木野觉得有些不可置信，继而又问出了那个自己最为关心的问题：[小金呢？他真的自爆了吗？]
[你不记得吗？]默反问。
[不记得。]木野的语气听上去颇为沮丧。
彼时他被帖木黑石以扭曲空间的方式所禁锢压迫，长时间超负荷的透支抵抗令其几乎失去了意识，只能模糊记起最后时刻小金表达了想要以自爆助其脱困的想法。
至于之后所发生的一切，则几乎没有记忆。
[唉，说起来那时小金会做出自爆的选择，也完全是出于想要保护你的本能。]默没有正面回答，而是有些感叹道。
木野闻言，心中不由感到一阵刺痛：[真该死。是我无能，拖累了小金。]
[看来你的记忆还没有完全恢复呢。]默忽然接口道。
[什么意思？]
[在小金自爆时，你不是让肉树将他的灵心和灵脾全都保护了起来，收到墨龙空间里了吗？……放心吧，虽说小金失去了与活死人器心融合所形成的躯体，但只要关键器官还在，你也还活着，那他无论‘伤’的有多重，终究是能够恢复如初的。后续我们要做的，就是设法为其找到匹配的血肉载体即可。]
一听此话，木野悬着的心终于稍安，同时他也立刻想到，这应该是肉树的“自作主张”。
不过在默面前，他自然不会解释什么，而是立马凝聚起溃散虚弱的意识，迫不及待地链入墨龙空间中。
果然便在肉树的树心里看到了蜷缩成一团，闭眼沉睡的小金。
小家伙此时看上去颇为瘦小，个头比人类婴儿大不了多少，满身细密的金色毛发无风晃动，似乎随时都有可能醒来一般。
[小金……小金……]
木野尝试轻声呼喊了几次，但小金却没有反应。
[虽说肉树在他自爆的瞬间及时护住了其‘心脾’，但毕竟还是受到了不小的冲击，需要在此润养一段时间才会恢复灵识。]默的声音及时从旁响起，解释道。
[那大概需要润养多久？]木野问。
[这可说不准，估计需要几周甚至是数月不等，关键还是取决于小金自身的灵识强弱。但我相信，经此一事，他的灵识与神魂能量都将有质的飞跃……而你现在能帮到他的就是尽快养好伤，那样他的恢复速度也会相应提升的。]默提醒道。
木野点点头，随即又有些狐疑道：[可我依稀记得，那个时候小金确实是依靠引爆自身，才炸开了帖木黑石制造的空间领域，可如果说小金的灵心并未被真正引爆的话，那怎么……]
默不等他说完便笑了起来：[这有什么好奇怪的，和你对付耶律天南时一样，是我和肉树联手一起引爆了空间里储存的那些咒器。现在这里除了羽衣，弑铠，时空球，以及那枚天兽之角外，其余的全都炸掉了。]
[原来如此，那真是多亏了你的随机应变。]
[话也不这么说，那时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况且是肉树提前将空间里的咒器全都给释放了出来，所以我立刻猜到了你的想法。怎么？这些事你不会都不记得了吧。]默有些奇怪道。
[咳咳……我那时意识已然不清，是有些记不太清楚了。]木野咳嗽了两声，随即赶忙转移话题道：[对了……这里是哪里，又是谁救了我？]
[这里应该是……糟糕，那个老家伙又来了，最好别让他发现我，还是等他告诉你吧。]默正要回答，却忽然像遇到“天敌”一样冷不丁丢下一句没头没尾的话，随后就猛地缩回了墨龙空间的深处，藏匿了起来。
很快，木野也感应到有强大的气息正在靠近，忍不住抬头看去。
伴随着一道轻微的金属摩擦声响起，前方一扇数米宽的大门朝两旁分开。
当先进入一人，身披灰白色长袍，端正坐在巨大的机械轮椅上。
尽管是坐着的，但来人的高度却超过了五米，想来若是站立起身的话应该至少会超过十米之巨！
这还是木野第一次看见外貌如此苍老的羽人。
与其他那些年轻力壮的羽人形成鲜明对比，眼前的老人满脸褶皱，须发皆白，就连背后高耸的羽翼也显得黯淡无光，羽毛稀稀疏疏，一副行将就木的衰败模样。
不过对方的一双眼睛却非但没有半分浑浊，反而犹如稚子般清澈明亮。
当二人的目光交汇时，木野的意识海中忽然多出了一道柔和磅礴的气息，笼罩四方，从“高处”俯瞰着他！
这种感觉似曾相识……
当初那株扎根西方大沼泽腹地，被称作“蛊门圣灵”的千年老藤也像如今的老年羽人一样，润物无声般毫无阻拦地侵入了其意识海。
按说他如今身为七阶超能者，实力远超彼时参加流寇大会之时，但内心的敬畏感却是不减反增。
了解的越多，越难以想象，对方需要拥有多么强大的意识能量，才能如此肆无忌惮地闯入另一个人的意识海。
[年轻人，你醒了。欢迎你回到星龙堡垒。]
一道苍老的声音于木野的意识海中响起。正是那老年羽人在与他意识交流。
[果然，这里就是传说中的星龙堡垒啊……]
内心的猜想得到印证，令木野不由得一阵激动，以致于凝聚不多的意识差点再度涣散掉。
此外他自然也敏锐的注意到对方没有说“来到”，而是用了“回到”两个字。
也不知是口误，还是意有所指！
[我是羽族的首领，你可以叫我11。]老年羽人又继续道。
[11……]
木野低声重复了一遍，他知道羽人都是以数字来命名，听上去像是某种编号。
当下各种问题纷纷涌上心头，他只得尽力稳定住虚弱的心神，思考应该从何问起。只是还未等到他开口，羽人首领11的意识就毫无征兆地退出了意识海。
一如刚才入侵时的来去自如。
紧接着又有一道高大婀娜的身影从门后款款走出。
木野的目光随即被吸引。
那是个六米高，半人半兽形态的女性超凡者。
五官精致，神色冷傲，眉眼间与苏美沙颇有几分相似。
木野立刻猜到，眼前之人应该就是苏美沙的母亲，曾经的火武执宰苏辛夙。
他心中不由感到好奇：[难道……是她出手救了我？可她似乎并不是帖木黑石的对手啊……]
一时间思绪繁杂伤神，强烈的疲倦感忽然袭来，使得木野虚弱的意识又有消散的迹象。
不得不说，与三重超凡者帖木黑石的交手让他的能量透支过重，目前根本无法长时间保持清醒，苏醒也不过是暂时的。
眼看因意识能量恢复不足，木野又要再度陷入沉睡，然而从金属门后陆续走进的“人”，却直接令他挣扎着，强行睁开了本已快闭上的双眼。
但见七八只半人来高，戴着机械手臂，并且身体也明显经过人为改造的黄毛猴子鱼贯而入。
小家伙们进入后便轻车熟路，分工有序地跳上那些机械装置忙上忙下，或调试着各种按钮，或在观察记录数据。
[9526……]
一个尘封已久的名字浮现在木野心中。
眼前的黄毛小猴与记忆中相伴于母亲和其幼年时的9526是如此相似，令他更加确信自己的身世定然与此地有关。
[看来9526真是从这万米深空的星龙堡垒而来，那自己的母亲也一定在这里生活过的。]木野情不自禁地想到。
就当他准备撤掉面罩，大声询问那羽人首领时，整个房间忽然剧烈摇晃了起来，就连头顶的照明光球也因能量干扰，好一阵的忽明忽暗。
那苏辛夙当即冷眉一皱，低声对羽人11道：“看来堡垒的防御已经到了临界点……难道你们就眼睁睁看着源核碎片的能量被那些家伙们用命环白白吸走？与其被这般生生消耗至死，倒不如……”
羽人首领11神色不变，摆手打断了她，缓缓开口道：“辛夙你是知道的，我们羽人的先祖留有明令。除非暗民冲破封印，再度降世，否则都不可动用堡垒里那些由旧日机械帝国所制造储存的武器。”
“可是一旦由星龙堡垒所掌控的源核碎片被夺走，黑云迟早会散尽，到那时被困于黎明长城之内的暗民冲破封印就只是时间问题……缔世如今的做法根本就是在倒行逆施，完全违背了第一任大总统当初与各大种族所定下的盟约。如果你继续坚持不发起反击的话，等到源核丢失，暗民降世之日，岂不是也等同于违背了你羽人先祖立下禁令的初衷？”苏辛夙越说越激动，看样子是颇为不理解对方如此古板，恪守旧制的迂腐行为。
原来面对炽龙联军的大举攻击，星龙堡垒之所以始终只守不攻的原因并不是没有反击的实力，而是羽人受制于其先祖颁布的禁令所致。
面对苏辛夙略带责问的劝说，羽人首领11也不恼，依旧不疾不徐道：“我对总统府会执意挑起战争的行为同样不解，但……这背后或许有着某种我们所不知道的原因。”
“那缔世就是个自负的疯子，难不成都到了现在这个地步，你还会相信他？”苏辛夙露出不可置信的表情。
“我不是相信他，而是相信超圣者瀛川，更是相信那位第一任大总统阁下。再怎么说，当今的大总统缔世都是他的继承者。”
“那又怎样？”
“你有所不知，要成为总统府的实际控制人需要通过一项特别的测试。”
“什么测试？”
“就是要通过第一任大总统留下的一道‘绝对意识’。只有通过那道绝对意识的考验并获得认可之人才能继承总统府的一切，就包括此时外面那九具超大型战争机甲。”羽人首领11沉声道。
“可是……”
苏辛夙欲言又止。
她本想说“就算是第一任大总统也有可能看错人”，但几经犹豫，终究还是没有将这话说出口。
毕竟那第一任大总统的手段之高绝，不是她目前所能随意质疑的。哪怕当下其继承者缔世的种种行径实在难以有合理的解释。
也就在他两人低声说话期间，整个空间的震动一直未曾间断，并有愈演愈烈的趋势。
见状，羽人首领11也知道是时候为这场战争划上一个句号了。他伸手召来附近一只黄毛小猴，手指向木野吩咐了几句后便控制机械轮椅调转方向，朝门口驶去。
离开前，苏辛夙还大有深意地看了木野一眼。
而此时浸泡在玻璃容器中，一直在强行凝聚意识倾听对方谈话的木野早已到了极限，尽管心中有无数困惑却无力发问。
然而……
就在苏辛夙二人离开房间之际，一道娇小的身影推着金属小车走了进来。
意识已近涣散的木野迷迷糊糊间看过去。
下一秒，他感觉自己像被一柄铁锤猛地砸中脑袋，浑身颤抖，四肢发麻。
一行清泪从眼角滑落。
只因来人不是别人，那眉眼间竟仿佛是他死去多年的母亲！
木野张了张嘴，却没有发出任何声音。他只能倔强地睁大眼睛，想要看个清楚。
可惜一旁的黄毛小猴这时却遵照羽人首领刚才的吩咐，不合时宜地按下了操作台上释放镇定剂的按钮。
随着冰冷的液体被注入体内，他最后那一丝死命坚守住的心神与力气被旧日研发的化学物质瞬间瓦解，终究是再也支撑不住，沉沉睡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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