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有些不对劲，厨房里的丫鬟厨子们偷偷地交头接耳的少了往日的踏实劲儿，但她们注意到娴儿看向自己的目光时，又突然安静了下来，各干各的活儿，像是有什么事情却不想让她知道似的。
“今天是怎么了，怎么一个个都神经兮兮的？”娴儿笑了笑，翻开鸡汤的盖子，一股浓郁的香味随着白色的蒸汽冲出坛子，她满意的合上眼闻了闻又赶忙盖上。
“小姐，二少夫人吩咐过的，不让我们四处乱说。”小丫鬟嘟嘟嘴，表明她不是有意要瞒小姐的。
“怎么，连我也要瞒着吗？”娴儿是知道的，这帮小丫鬟总喜欢在背后偷偷的谈论主子们。
一开始，她们还是有意避讳着娴儿的，她毕竟也是主子，但后来时间一长，发现娴儿是个好脾气的，不会责骂她们也就没那么谨慎了。
小丫头神秘兮兮的跑到娴儿耳边，“二少爷房里的那个生了，是个女孩！”是那个叫媛媛的丫头，娴儿并未感觉到惊讶，孩子都怀上了，迟早都是要生的，但好不容易试着去忘掉的人就这么生生的又被提起来，心中还是有些不太好受。
“这不是件喜事吗？为什么不让说？”
“刚生下孩子，她就死了，说是难产！”
娴儿的手猛然一颤，瓷勺从手中滑落打碎在地上，低头干活的丫头们也被吓了一跳。一个正值风华的年纪有了自己的孩子，一件多么幸福的事儿呀。可惜，她没有机会看到自己的孩子慢慢长大。
找到二哥的时候，他是在长孙无妡的房里。他坐在桌前以肘拄着桌面，左手成拳状，闭着眼睛，用食指与拇指揉着眉心，脸色看起来并不太好。长孙无妡站在一边抱着孩子，一旁是孩子的乳娘。
他没有惊动二哥，走到长孙无妡的身边，望了望她怀中的小人儿，“我能抱抱她吗？”
长孙无妡没有说话，慢慢的将孩子交到娴儿的怀里。那孩子软软的小身子靠在她的怀里，眼睛还没有睁开，那通红的小脸皱皱巴巴的，并不怎么好看，也看不出来长得像谁。
这世上又多了一个没有母亲的孩子，像她当初一样……好在母亲出身名门望族，自己是嫡出又得祖父和伯父们的疼爱，不然她不会那么无忧无虑的长大……而这个孩子的母亲只是一个没有名分的小丫鬟，她的未来会是怎样的呢？
小娃娃被抱得有些不舒服，突然“哇哇”的大哭起来，没有任何经验的娴儿手忙脚乱起来。
她轻轻的颠着小娃娃，吹起呼呼她的小脸，“小宝宝乖，不哭！”
“你怎么来了？”她抬头对上那双如寒潭一般的眼睛，丝毫没有平日的柔情。当注意到她来的时候，他早已起身，在袖中藏住那紧握的双拳。
“我来看看孩子……”奶娘从她手中将孩子接过带了出去，屋中仅留下了他们三人。
“你看过了，现在可以走了！”他显得很不耐烦。娴儿知道二哥是个有情的男人，刚刚为他生儿育女的女人就这么没了，心情自然是不好的，如今看样子自己是要被这份坏情绪误伤了。
“二哥，我知道你心情不好……”她对这个孩子起了怜爱之情，又或者说是同情。人的生命真的太脆弱了，前几日还挺着肚子在花园里漫步的女子，再也不会醒过来了，她一时有点不愿相信。
“她真的难产了吗？”她弱弱的问道，知道自己的问题没有任何的意义，但仍然留了一丝的幻想。
“你说呢？”他话语冰到了极点。
她从未见过二哥这般模样，他浑身冒着一股寒气，眼中似乎压着一团烈火。她有些害怕，但却想不通，那人去了，他应该是有些伤心才对，为什么会看起来很生气。而且这股火气还是有些针对自己的。
“人已经没了。”长孙无妡道，她望着李世民，将手伸进他的袖口去寻那紧紧攥住的拳。
“二哥，你不要太过伤心了！你伤心，我们都会”
“滚！”一声怒斥，打断了她所有的思维。在那一刻，她呆住了，难以置信的看向了他的眼睛。
他用看人仇人似的目光盯着她，让人浑身的发毛。但更甚的是心痛，二哥从未对她发过脾气，而如今却叫她滚……泪水不争气的冲出了眼眶，她委屈的抽了抽鼻子。
“你先出去吧！你二哥需要静一静……”长孙无妡细声道。
“哎呀，怎么今天的人怎么少呀！”女孩的声音传出厅堂。
“人少还不是好事！你巴不得全天下人都生病呀！”
“要是没人生病，大夫不都得饿死！”
“也没见你饿死呀，每天吃的比男人都多！”
“你这只死熊！还想不想在这儿干了！”
“再跟你说一遍，老子有名有姓……”
“终于有人来了！”还没进屋，吵嘴的声音已经传出去很远了。
无意间踢倒了立在门侧的木杆，惊动了屋里的孙陌陌。屋里几个人正围着桌子吃午饭，与她斗嘴的正是那个乞丐。他的到来好像是替代了甄浩的工作，与孙陌陌斗嘴.......
以前孙陌陌称甄浩死猪，如今又来了只死熊，孙陌陌似乎对动物很情有独钟。
“怎么是你呀！”孙陌陌看到她有些失落的坐回到座位上，闷头吃起了饭。
她与孙陌陌解释过了，说她并不是为了她的逸哥哥才来到医馆学习的，但她却一点也不信，态度还是一样的差劲。大家看到娴儿此时此刻出现，略感惊讶，尤其是那双哭红的大眼睛，虽然泪水早已干涸，她的嘴角挑着笑容，但还是很明显。甄逸未曾言语，多添了一把椅子和碗筷。
“孩子，快来坐！”甄老爷子笑嘻嘻的招呼着。她坐到了甄逸与那乞丐之间，笑着唤了声老爷子好。
“怎么，是谁欺负我们李家大小姐了！”孙陌陌挑起了嗓门。
“吃饭还堵不上你嘴！”乞丐瞪了一眼女孩。娴儿被人看穿了心事，有些难为情。她不知不觉的在伤心难过的时候来到这里，是那么自然，没有什么理由，可能是因为除了李府，只有这个地方她最熟悉了吧，又或者是这里的气氛总是那么的活跃又生机，让人能很快忘记不开心的事情。
她本能的掩饰着自己的狼狈，“她为什么叫你死熊？”她一如既往不给他面子。
乞丐被问得一愣，原本还想安慰一下她的，这会儿看起来并不需要了。“我叫段雄。”
说来也可笑，见了几次面了，连饭都让人家请过了，却直到现在还不知道他的名字。
“我叫薄子娴。”两人像初次见面时那般介绍着自己。
他笑着给她满上了一杯酒递到她的手里，“来，喝一杯！”
“可是我不会喝酒，以茶代酒可好？”娴儿歉意的盯着他的眼睛。他不满的撇撇嘴，上次她就是这么说的。他今天怎么着都得让你给她喝一杯。
“酒一下肚什么烦心事儿都没了，嗯？”话说到这儿，不喝就不太给面子了。
她缓了缓，将酒杯端起，“那这杯就当敬在座各位的，感谢大家一直以来的照顾！”一饮而尽，她的感觉可没有她的动作那般潇洒，一股辛辣味窜入口鼻，烧的她的胃里嗓子眼里好一阵的火热。
当她正要寻茶水压压那味道时，一个装满水的茶杯已举到了她的面前，是甄逸。用过饭后天色见晚，他将娴儿送回李府，她走在他的身侧，三分醉意已上头。
他一袭白衣出落得如同误入凡尘的仙人，明眸皓齿，清犹临川竹，惠若当风兰。他与济世堂的众人皆不同但却又不觉得格格不入。他与大哥二哥站在一起时，李家男儿也会显得稍有逊色。甄逸不及大哥老练，也不及二哥风流，但他偏偏生的清雅出尘，天人之姿。往日他行走于街上都会带着纱帽颜面，若是不然便会引得众人驻足回眸，不论男女老少都会惊为天人。
那酒甚是猛烈，娴儿的步伐有些轻飘了，差点撞上迎面推车而来的行人。好在甄逸一把将她拉开，才免于撞上推车的惨剧。
“以后不要再喝酒了。”他话说的平淡，娴儿的手臂被紧紧的握在他的手掌中，在这严冷的冬日传递给她片刻的温暖。此时的娴儿刚好到他胸口的高度，她抬头望向他的双眼，清澈柔和中带着几分她看不懂的神色。
再见到二哥时，是在大年三十的家宴上，这两天他并没有寻过她，她也亦没有去找他。但她无时无刻不在期盼着二哥能出现在自己的面前，辗转反侧夜不能寐，或许在新的一年里他们会有一个新的开始吧。
爆竹声此起彼伏不绝于耳，府内红灯笼高挂着，一家人围在桌前有说有笑的，但笑容中带着些许的沉重。每个人向李渊敬酒，祝贺父亲成功平叛，描述着他们新的一年美好的期望，希望一家人身体安康，奶奶能早日好起来，也希望能早日找到承宗和智云。
这一年里有太多的事了，很多东西都在不知不觉的改变着。记得去年的这个时候，除了二哥，一大家子都在，奶奶与爹爹将她许给了五哥李智云，还说届时要找个黄道吉日好好操办婚事。而今奶奶也倒下了，她与二哥互明了心迹，五哥也不知所踪……一连串的糟心事并没有太影响到在座人的心情，大家似乎都相信，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爹，这貂皮我前些日子打猎所得，特意请人将它制成皮袄送给您作为新年的礼物。”说话的正是李元吉，仆人捧着木托呈至于李渊面前，上面的貂皮呈琥珀色，毛色鲜亮而细长，是紫貂中的极品。
这貂常隐匿于东北高山上的森林中，极为难捕，更何况在这晋阳附近，数量更为稀少。将貂皮制成袄子又要好一番功夫……
李渊大喜，摸着那丝滑的皮毛，对元吉是好一番的赞叹，“好呀！好呀！我的儿子们，真的是个个都有出息！元吉也长大了，爹很是欣慰！”李渊一高兴，这酒喝得更起劲儿了。
“四弟一片孝心，你大哥、二哥倒是空手而来，惭愧，惭愧呀！”李建成说笑道，心中着实为这个弟弟而感到高兴，以前母亲在世时常说四弟成事不足败事有余，还是他时常护着。看到他如今这般，母亲在天之灵也可以安息了。
“我这里还有一样礼物，拿上来！”听到李元吉的吩咐，下人匆匆将另一个木托呈上，上面放着的是件是件上好的白皮袄，从皮袄的设计上来看可以分辨的出，这是给姑娘家用的。
“几日前猎到一只白狐，想着天气冷了给妹妹添件衣服刚好！四哥的一份心意，还望妹妹不要嫌弃。”元吉说着，将袄子抖开，皮毛完整，雪白光滑不染一丝杂色。女人们的眼睛都看直了，这的确是好东西。他径直走来将袄子直接搭在了娴儿的肩上。
“多谢四哥，如此贵重的礼物，妹妹怎么会嫌弃呢！”她扶了扶肩上的白袄，身子的确暖和的不少，那白色的长毛细而柔软，贴在颈部没有任何刺痒的感觉。这份礼物她的确很喜欢。平日里四哥虽然浪荡，但也并非一无是处，虽然才学智慧远远不及大哥、二哥，可这一手骑马射箭的功夫却是相当了得的。
“四弟对妹妹如此用心，到让做哥哥们的都嫉妒了！”世民含笑看向娴儿。
看到四哥对她好，他会嫉妒吗？但在他的眼中，她未发觉一丝一毫。心里的失落远远超出了受到礼物的喜悦，在她心中再名贵的皮袄都比不上二哥的一个眼神，哪怕此时他有一点点的不悦，都能让她开心很久，让她觉得起码二哥是在乎她的，可他却是这般云淡风轻。
“哈哈哈哈！儿子孝顺，看着你们兄弟姐妹一心、叔嫂和睦，做父亲的没有比这再高兴的了！”李渊捋了捋胡须，又给自己斟上一杯。
很多年后，每当回忆起那日，总会觉得特别的珍贵。这是第一个在晋阳过的年，也是最后一个……
烟花爆竹统统响了起来，大堂外像是亮了半边天。城外灵溪寺再次敲响那口百年的古钟，欢送着又一个朝代的离去。
悟圆站在寺门前，俯瞰着晋阳城的沸腾与繁华。新的一年到了，他将会是见证者永远记住这伟大而沉重的一年，大业十三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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