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彦博的离京意味着保守派的全面失势,而变法派则除去了朝中最大的阻碍。对保守派来说,这一事件意味着他们迎来了自变法以来最黑暗的岁月,从此他们在朝中可谓是“群龙无首”。
暂且抛开这些政治上的争斗,现在让我们再把目光转向西北,来看看王韶和他的西征大军最近的动态。
王韶是在公元1072年8月攻占了熙州,但他随后并没有立即向木征的大本营河州前进,而是就地消化新得来的土地和人口。这样做自然是有原因的,王韶想要的其实不是木征的小命,而是土地,唯有一步一脚印他才能让自己所占据的每一个地方都成为他坚实的后方,然后以此为前进的基地一步步逼向河州。同时,王韶也按照朝廷的指令向木征本人以及洮河地区依然忠于木征的各方势力发出招抚令:限一月内降,优与官爵。不从,即多设方略擒讨。
在宋朝的这种胡萝卜加大棒政策的推动下,熙州周边地区的吐蕃各部纷纷向宋朝投诚,其中影响力最大的一次投诚正是来自于木征的铁杆亲信——他的小舅子瞎药,也就是俞龙珂的弟弟。瞎药在这年的十一月带领部众归顺了王韶, 赵顼随即下令封其为禁军内殿崇班、熙州蕃部都监。有鉴于瞎药的哥哥俞龙珂现在已经改名为包顺,赵顼也给他赐了一个汉名——包约。
作为木征的第一谋士和亲信,瞎药的投降对木征的打击自然非同寻常,可木征显然不会就此服输。当年的党项首领李继迁在宋朝的军事打击之下是何等的狼狈不堪,可人家最后不还是成就了一番霸业吗?相比于此,他木征又为何要气短呢?
说来这也是木征的悲哀之所在。他现在对王韶除了恨得咬牙切齿外几乎什么也干不了,李继迁当年是光杆司令和孤魂野鬼,连个栖身之所都没有,可木征是有鞋子穿的,他手里有一座河州城。他现在能做的就是加固城防并等着王韶哪天向他杀过来,而他根本不敢主动去向王韶挑战,那无异于自寻死路。更让他纠结的是,他也不愿意去向自己实力强大的三叔董毡寻求援助,那可是他老爸的“仇人”,他也不想寄人篱下。于木征而言,他现在的处境和状况基本上和坐以待毙也没什么区别。
转过年来,王韶留下副手高遵裕负责镇守熙州,他则亲率大军于公元1073年2月(也就是宣德门打马事件后王安石再次向赵顼请辞的时候)越过洮河向河州进发。需要说明的是,高遵裕在熙州驻守最主要的任务就是防止西夏人在此时经熙州驰援木征。熙州一旦有失,王韶的大军可就成了一支前后受敌的孤军。
来看地理:洮河在这一地区是呈南北纵向走势,在洮河以东正是熙州,洮河以西从北至南分别是河州、洮州、岷州和叠州。我们之前也说了,宋朝虽然在去年就设置了一个熙河路,但在实际上只有一个熙州在宋朝的实际掌控之下,其余各州都还与宋朝本土隔着一条宽阔的洮河,所谓的熙河路其实还只是镜中花和水中月。王韶在攻占抹邦山后,史料里有一句话叫做“洮西大震”,这指的就是洮河以西的这几个州纷纷为之而震动,如今王韶要做的就是将洮河以西的这几个州全部纳入宋朝的实际掌控之下。
古往今来,攻灭一方势力无非就两种策略,要么一路攻城掠地将对方的地盘逐一荡平,要么就是直捣黄龙并擒贼擒王从而一战而定。王韶这次的策略就是后者,他只要去河州把木征给收拾了,那么剩下的洮州、岷州等地或许就可以传檄而定。这样做无疑是成本和代价都最低的,也是耗时最短的,但谋事在人成事在天,王韶的愿望能否成真还得看老天爷的意思。
在越过洮河之后,宋军攻击的第一个目标是位于河州以南几十里处的香子城。这不是说王韶非要没事找事,而是香子城乃是去往河州的必经之地。香子城一战没有任何的悬念,此战宋军一鼓而下,紧跟着他们就马不停蹄地杀向了河州。
香子城的陷落让木征大惊,他最担心的这一天终究还是来了。面对来势汹汹的宋军,木征没有选择死守城池,而是带领主力出城与宋军硬刚。可悲的是,王韶手下的这支宋军早已不是当年面对李元昊时只能缩在城里瑟瑟发抖的宋军,无论是在兵员素质还是在武器和装备上宋军都对木征的军队形成了碾压之势。这一战宋军直接大败木征并迫使其率领残部逃亡,由于宋军追得太紧导致木征连河州城也没敢进,宋军也就此将河州占为己有,木征的一群老婆孩子也成为了宋军的战利品。
河州虽然已被拿下,可美中不足的是木征又跑了,这擒贼擒王明显是功亏一篑,但不管怎样这也是一场胜仗。然而,就在宋军这晚大开庆功宴时,一个不好的消息传入了王韶的耳中——香子城被木征给围攻了。
木征这人确实有两下子,老巢丢了,老婆和孩子也丢了,可他没有丧失斗志,而是转而去把王韶的后路给抄了。接下来该怎么办呢?王韶的选择是立即派人救援香子城,由于宋军以步兵为主,如果这时候率领主力去救援香子城恐怕当宋军赶到时城池已然被木征攻克。为此,王韶决定动用手中本就不多的骑兵。
王韶选择的这个人名叫田琼,他命田琼带领八百名弓箭手星夜兼程驰援香子城。遗憾的是,王韶的这一招竟然被木征给精确地预料到了。木征之所以对香子城围而不攻就是为了引诱宋军前来救援,而他则可以实施围点打援的策略。田琼所部人马还在半路上,木征便命人在田琼的必经之路牛精谷设下伏兵等着宋军来送人头,不但如此,木征还放出去了诱饵,一切就等着宋军上钩。
半夜里,田琼所部在牛精谷外围遇到了一队吐蕃士兵,宋军直接就杀了过去,结果也是如他们所料,这些吐蕃人简直是不堪一击瞬间就躺倒了一大片。悲剧也就此发生,为了军功,宋军士兵不顾战场的险恶纷纷去抢割人头,全军顿时一片大乱。就在此时,从牛精谷杀出了木征的伏兵,本就已经乱成一团的宋军在敌方优势伏兵且是骑兵的全力猛攻之下毫无还手之力。一场恶战下来,田琼连同他手下的这八百弓箭手几乎全军覆没。
木征此时在微笑,王韶则在痛苦地皱眉。这一夜,得胜之后的木征返回他的帐篷呼呼大睡,可还没等到天亮他就被外面的喊杀声给惊醒了——王韶派来的第二拨援军已经在猛将苗授的率领下突入了木征的大营!
苗授(公元1029年—公元1095年),字授之,潞州(今山西长治)人。此人早年本是一介书生,但却因为其父的恩荫而被封为了一个武将并从此戎马一生。苗授在后来因为军功而官至武泰军节度使、禁军殿前副都指挥使,而且在死后还被赠开府仪同三司并赐谥号“庄敏”,这样的一个人当然绝非泛泛之辈,其战场的拼杀能力和领兵指挥作战的能力也非田琼可比。
这里说个八卦:苗授有一个孙子名叫苗傅,没错,这个孙子就是后来将宋高宗赵构给逼得退位的那位“苗刘兵变”事件当中的主角之一苗傅。
苗授这一次所带来的士兵其实并不多,只有区区五百人,但这五百人全是精甲骑兵,是王韶手中战斗力冠绝全军的头等王牌。由于天色晦明且是在毫无防备的情况下遭到了偷袭,木征所部这一次被苗授的五百精骑打得是溃不成军,木征在惊恐之下还以为是王韶的主力大军杀来了,他这时能做的就是再次翻身上马赶紧逃命。
木征这条泥鳅再次逃出生天,苗授也随即进驻香子城。眼瞅着王韶这次并没有亲自率军前来救援香子城,这让木征很是失望,而在看清了苗授的实力后,木征也决定不走了,而就是在城外对香子城虎视眈眈。
要说这苗授也确实智勇双全,他可不是那些大字不识一个的传统武将,此人本来肚子里就有墨水和韬略。面对城外像一群幽灵一样终日游荡的吐蕃军队,苗授决定率军出城对其予以扫灭。从实力上来说,苗授此时的实力并不在木征之上,可即便如此苗授却打出了令人震惊的战绩。
苗授此时手里的兵力撑死了也就步骑混杂寥寥数千人,而木征至少也是在万人以上且没有固定的居所,但苗授现在要做的竟然是出城剿灭木征。也不知道木征在得知宋军已经出城来剿灭自己时是否会仰天大笑,可既然苗授要来送死他也不能拒绝。
当宋军行进至当地的一个名叫架麻坪的地方时,木征的军队突然冲出,与此同时早先埋伏在山头的吐蕃人也开始向宋军放箭,史称“箭如雨下”。苗授下令全军立起盾牌逐次而进,宋军在箭雨中依然阵型紧密并冲到了木征的大军面前,一场激战就此爆发。此战的结果再次让木征震惊,如果说之前苗授是靠了偷袭才赢了他,那么这一次苗授却是以劣势兵力堂堂正正地打垮了木征。
木征又一次当了逃兵,他以为这一次苗授既然得了便宜就该回城睡觉,可让他没想到的是苗授竟然不死不休地缠住了他。木征逃到哪里,宋军的骑兵就追到哪里,然后宋军的步兵再又跟上对其一阵掩杀。苗授的这种战法搞得木征是痛苦不堪且损失巨大,这一场追逐战宋军前后转战数十里总共斩获敌方首级四千余级。
四千颗人头,这已经比苗授手下的士卒总数还要多。在付出了如此重大的牺牲后,木征总算是甩掉了苗授的追击,可他还是不死心,苗授回城后,木征再又卷土重来,而此时自身实力同样受损严重的苗授已经无力再向木征发起进攻了。在此情形之下,王韶决定留下部分兵力镇守河州,他再次率军前往香子城以求彻底剿灭木征。
王韶这一次的部署看似很得当,可这其实正好中了木征的调虎离山之计。在香子城外围,王韶的大军与木征再次正面对决,木征毫不意外地再次战败并极速狂奔。就在王韶为自己又没能抓住木征而摇头叹息之时,一个让他气得跺脚的消息传来——木征趁着河州兵力空虚竟然转过头把河州城给攻了下来!
问题出在哪里?机动性!木征是四条腿,王韶是两条腿,他打不赢可以跑,而且还能让宋朝人追不上,而王韶却只能干瞪眼。长此下去,宋军非得被木征给活活折腾死。事已至此,看来擒贼擒王的策略是很难成功了,王韶被迫只能选择步步为营。可是,他的这个步步为营不是向前进,而是向后退。
我们在前面说了,整个熙河路被洮河是一分为二,现在洮河以东都是宋朝的地盘,而洮河以西除了香子城其余全都是木征的势力范围,而香子城以北是河州,以南却是洮州、岷州、叠州、宕州等地。也就是说,整个河西之地的大部分土地都在香子城以南。王韶的策略就是暂时搁置河州,然后将大军主力的矛头调转向南从而将香子城以南的河西之地全部纳入宋朝的势力范围。到了那时,木征的手里就只剩下了河州这一座孤城。
这年七月,经过一番休整和准备后,王韶决定率军从香子城出发翻越崎岖难行以至人迹罕至的露骨山,然后将兵锋直指河西地区最南端的宕州,最后由南至北一路扫平河西之地。
按照常理,王韶的策略应该是从北向南打,先打洮州继而才是更南边的岷州、叠州和宕州,可他就是要兵行险招以达到出其不意的效果。宋军的这一举动完全出乎木征的意料,因为露骨山的地势实在是不利于大军通行,而宋军此行也是走得相当艰苦,他们用了将近十天的时间才成功翻越此山并突然出现在了位于河西最南端的宕州。
当王韶率军出现在宕州城下时,最北边的河州这时候也已经再次被宋军给占领了。这又是怎么一回事呢?原来,当宋军离开香子城向南进军时,木征立即率军尾随在宋军的身后准备搞偷袭。可是,让木征欲哭无泪的是,他竟然被返身回战的宋军给再次打得大败,而且王韶还命部将景思立随即对木征展开追击。景思立这一追直接追到了河州,而让所有人都惊掉下巴的是,景思立不但把木征给追得魂不附体,而且他还顺路把河州城再又给收复了。王韶也就此传令景思立留在河州守城,而他则继续率军南进。
宋军突然出现在宕州城下让守城的吐蕃人是大惊失色,按理说他们应该是最安全的,可谁知道他们竟然成为了王韶第一个拿来开刀的。在宋军的猛攻下,宕州被一举拿下,王韶随即挥军北上进兵洮州。
驻守洮州的吐蕃守将是木征的弟弟巴毡角,此人在不放一枪一弹的情况下率领部众举城向王韶投降,而此人随后也被宋朝封为崇仪副使并赐名为“赵醇忠”。拿下洮州,王韶又转战岷州,岷州的吐蕃守将也是木征弟弟——瞎吴叱,此人也是不战而降,后来他也被封为崇仪副使并赐姓名为“赵绍忠”。在此局面之下,孤零零的叠州守将也被迫主动到王韶的营中请降。至此,整个洮河以西的大片土地尽归宋朝所有。
此次战役王韶率领大军行军五十四日,来回转战一千八百里,招抚蕃族三十余万帐并尽得河西五州幅员千里之地(岷、洮、叠、宕、河),同时宋军还斩首近两万级,俘获各类牲畜数以万计。
说这些可能没有多大的视觉效应,简而言之,在战略层面上,宋朝通过此次拓地行动成功地将自己的一只手伸到了西夏的肘腋之地。说得再形象一点,宋朝经由此次战役完成了对西夏的侧翼包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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