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时间，废弃工厂内的气氛，剑拔弩张了起来。
所有人都在看向老江面前的这两个人，沈秋和沈元互相对视着，后者的双眸中显现出一股愤怒不已却又怒其不争的情绪，而前者的眼中只有一种情绪：惊讶。
似乎，对于沈秋来说，沈元做出了什么大逆不道、背信弃义、让他难以理解的事情。
老江一时间有些迷糊了，似乎这个昨天来找到自己、想要加入江豚巡护队的年轻人，和今天找到自己的沈秋，是认识的啊？谁能想到，竟然是这样一个年轻人，竟然能拦在沈秋面前，并且真真正正地阻拦住了对方的行动？
而且，这个废弃工厂中的所有人，这些在本地以及周边个个都开着工厂的老板们，竟然真的因为这个名叫沈元的年轻人，而停止了动作？
越想下去，老江就越不明所以。直到下一个瞬间，当他凝视着沈秋的正脸，又看向沈元的侧脸之后，却猛然发现了一个让他自己也都能惊掉下巴的事实：这两个人，莫不是父子关系吧？
沈秋微微地喘息着，他穿着粗气，用来平复自己刚刚因为赶路而险些炸掉了的肺部。不得不承认的是，作为其父亲的沈秋，给了沈元一个良好的家庭环境和成长环境，让他从小到大衣食无忧，让他可以做自己想做的事情，思考自己想要的思考。
但却恰恰是因为如此，沈元在思考这条路上走得太远了，而且似乎走得有点弯弯绕，他想的东西越发地多了起来。
他自己是出生、长大在县城的人，可在外出上大学的几年中，随着每年都回到县城过年，却渐渐地发现了一件事情：人类是不同的，人类的品种是不同的，并且人类的品种实在是太多了。
自从开始想到这一点之后，沈元的思想就逐渐地倦怠了下来，他好像是很多人口中那种“世纪病”的患者，渐渐地脑中所想的东西似乎脱离了生活的本质，而有些所谓的“超脱”。
可这种超脱，实际上在某些时候，是一种矫情。
渐渐地，沈元变成了一个迷茫的人，他不想继承家业，也不想去大城市闯荡，甚至不知道自己未来想要做些什么。他蜷缩在老家的县城里，整整蜷缩了一年，唯一不迷茫的地方，就在于他成为了一个动物保护主义者。
因为思想上只有这一点清晰的地方，所以当他听说了老江要筹建江豚巡护队的时候，非常惊喜并且第一时间就加入了进来。他觉得，老江的江豚巡护队，正是他可以一展宏图的地方。
家族产业的继承？人生不过百年，钱财这东西，生不带来死不带去，算得了什么？
沈家血脉的延续？这世界上的人已经够多了，不缺我家这一个吧？
因为对江豚巡护队有着极大的兴趣与兴奋，所以当他听说有人把老江带来废弃工厂的时候，他第一时间就赶了过来，却万万没想到的是，带头的这个人，竟然是自己的父亲，沈秋。
站在老江面前，沈元直视父亲沈秋的脸，却只是看到了对方眼睛中那丝丝缕缕的疲惫感。
沈秋声音沙哑地开口：“你怎么会知道这里？”
“你别管！”沈元依旧张开双臂，好像护着小鸡仔的老母鸡一般，“总之今天我来了，你们就不能动他！”
“我们为什么不能动他？你知道他在做的是什么事情吗？你知道我们要做什么吗？”
“我当然知道他都做了什么，他做的是好事！至于你们要做什么，我管不着也不关心，但你们今天就是不能把他带走！”
听着沈元决绝的语气，看着他坚决的态度，沈秋一时间竟然陷入到了两难当中。
非是不想，实是不愿。他沈秋就只有沈元这么一个儿子，老沈家三代单传，多少年来沈秋和沈秋的父亲都把沈元当个宝贝一样捧在手心里，如今就算儿子还在叛逆期，可自己又怎么可能这么快地狠下心来对他做些什么？
可如今自己的背后，站着的不只是自己，是自己的朋友们，是合作伙伴们，更是绑在一条绳子上的蚂蚱们。儿子今天的太多和做出来的事情，无异于把他架在中间了。
可就是在这个时候，不知道是有心还是无心的，一股股声音从老板们的口中轻轻地传了出来，在废弃工厂中转悠了一圈之后，都钻进了沈秋的耳朵里。
“都说养儿防老，你看看，现在这防的是什么老啊？防的是老子吧？”
“唉，我当时就劝过老沈，让他别只生一个，他就是不听来着……”
“要我说，今天的事儿过去之后，再琢磨父子关系呗？这都火烧眉毛了，也不知道老沈到底在想什么。”
这些细微的讨论声音，无疑是讽刺一般的，好像一个又一个巴掌一样，打在沈秋的脸上。一时间，沈秋的脸上火辣辣的，他的面子，似乎在这个瞬间纷纷落地，并摔得碎裂不堪。
“你让开！”沈秋上前一步，逼近了沈元，“让开，今天我没时间管你！”
“不可能！”沈元用力地摇了摇头，直视逼过来的沈秋：“今天我一定要带他走。”
看着沈元的反应，沈秋不由得火冒三丈，压低了声音开口说道：“今天，你就一定要和你爹我对着干了？”
这一次，沈元没有说话，只是用沉默给予了沈秋最有力的回击。
沈秋闭上了眼睛，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似乎在做什么艰难的决定。等到他再度睁开双眼的时候，声音却变得嘶哑了：“拉开他。”
当下立即就从人群中分出了两个人，径直且坚定地走向沈元，直接拽开了这个少年郎。
沈元挣扎着，大声叫嚷着：“不行！你们不能……”
“堵住他的嘴！”沈秋的厉声呵斥还没落地，马上就有人死死地捂住了沈元的嘴巴，把他拖到了一旁。
沈元还想挣扎，却看到老江转过了头，看向他，无奈地微微摇了摇头。
别挣扎了孩子，今天这件事情，谢谢你。
沈元看出了老江所要表达的情绪，可“谢谢”这两个字，真的有必要么？
他们都知道，今天难逃一劫。
再想说话，无论是想要说什么，沈元都没有机会了。
而老江所能做的，只是静静地等待着命运的到来。
沈秋再一次迈步走向老江，老江依旧没能看出来他到底想要做什么，可就在这个时候，意外再一次突兀地出现了，一个冷冷清清的声音从众人斜上方的方向传了过来。
“沈老板真是大手笔啊。艺高人胆大，你们今天还真的就敢对江安做出什么来么？”
听见这个声音，沈秋和老江同时抬头，向着声音出现的方向看去，脸上都挂满了惊讶的神情。
沈秋惊讶的地方在于，竟然真的有人好像不怕死一样，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地来阻拦他们想要做的事情。
老江惊讶的地方则是在于，这个声音他实在是熟悉不过了，只不过他从来没能想到，这个人竟然会在这个时候出现在这里，并且似乎是来救他的。
那个声音的主人，不就是刘波么？
机器的轰鸣声响起，废弃了许多年的蓄电池似乎正在用尽最后一丝力气，驱动整个废弃工厂中仍有电力链接的那个老旧的电梯骨架。
一个身穿整洁风衣的男人，笔挺着身体站在电梯上，随着已经遍布着铁锈的电梯缓缓下降，渐渐地来到了一层。
老江从来没有想到，刘波那常年佝偻着的身体，真正站直了之后竟然如此高大，并且如此秀气。
真人不露相，是老江贫瘠的语言词汇中唯一能找出来的形容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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