展信佳从没想过情况会变成这样。
如既定的剧情那样，南郡派来的刺客已经闯了进来，九年前的惨案即将重演，可这次，却有人毫不犹豫的挡在了两个孩子面前。
女人面无表情的一次一次装填着暗器。
她神情无比的平静，波澜不惊，渗着红的眸底却泛起近乎癫狂的光。
小纸已经被这突生的变故吓傻，躲在哥哥身后，少年满脸错愕的看着面前的女人，一时间竟不知道是要直接带走妹宝逃走还是留下来帮忙。
咬咬牙，少年取出自己惯用的长剑决定搏一搏，可他刚上前就被慕云岚抬袖拦下。
慕云岚拧眉，怒视他，每一个字都喊得声嘶力竭。
“回去！”
回去吧，失去你的话，纸儿会很痛苦的。
可如果是我就没关系，反正纸儿已经讨厌师父了，哪怕是师父不在了也不会太难过。
确保两个孩子都暂时安全，慕云岚从袖中发动暗器再次挡下颜霜的攻击，极力相抗，可这具常年卧病的身体哪怕在九年前也太过羸弱。
往后倒退着踉跄了几步，扶住桌椅站稳，慕云岚狠狠抬眸，眸光凝着凌厉的肃杀。
为了送她溯洄到九年前，那个自称p1的系统已经耗光了全部的积分，只要这次将纸儿跟展吟书救下，p1就再也无法对纸儿造成任何威胁。
被操控了半生，慕云岚从未感觉自己身体如此轻盈，心情如此畅快。
甚至有种报复性的解脱感。
自由，至少她现在在做自己想做的事，她不用再当一个提线木偶，一个傀儡。
此刻她只是她自己。
意识里，p1不敢置信的崩溃叫骂着，尖锐怒吼着，从威逼利诱到恐吓，再到哀求，向来高高在上的它试图用一切言语来挽回此刻。
【你疯了？！】
【你不想回家了吗？！只差一步，只差一步我就可以给你一大笔钱送你回家，你可以治好你女儿的病，可以继续跟你丈夫在一起！】
【我已经把所有积分都赌在这一把了，你要是继续疯下去，我们俩都得玩完！】
【我要是输了，你也回不去了，你也回不去了懂吗？你女儿还在医院等你，你丈夫现在还在工地上起早贪黑的工作，难道你要丢下他们吗？？】
【慕云岚！！！】
【你有病吗？？为了一个不重要的跟你毫无关系的人放弃自己的家人？！】
p1简直要疯了，若不是作为系统的它无法主动脱离宿主，它现在真恨不得把慕云岚掐死。
怎么会有这么奇怪的女人，当初进行数据检测的时候明明检测出这个疯女人为了救自己的女儿什么都愿意做，可现在、可现在她居然拿另一个没有任何血缘关系的人也当做自己的孩子！
是啊，她疯起来为了自己的孩子什么都愿意做，包括毁了他的整场戏。
人类……怎么、怎么会这么奇怪？
明明是两个毫无关系的人，却能产生羁绊，甚至是…亲情？！
p1完全无法理解！
而慕云岚也只回应了它最后那一句——
她语气平稳，答得快而坚定，毫无动摇迟疑。
【我现在也只是在保护我的孩子！】
说这句话时，慕云岚望向了展信佳所在的方向。
她的眼神带着这九年来一如既往的温和，心疼的悲悯，不加掩饰的纵容与宠溺。
可这次，眸底多了几分释然。
心脏在这一刻骤然绞紧，像是被什么东西包裹住，缠绕住，说不出任何话的展信佳只能深深呼吸，怔怔的看着眼前这个曾经最亲近的，却用一个接一个的谎言骗了她九年的人。
唇瓣启合，半晌却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有太多问题想问，最后竟如鲠在喉，能发出的只有破碎的像是在哭一样的音节。
你不是…回来杀我的吗？
就像p1说的那样，只需要动动手就可以回到你遥远的家乡，就可以陪在你自己的丈夫孩子身边，就不用再那么辛苦，不用因为常年生病而躺在床上哪也去不了，不用总是整夜整夜的咳嗽。
可是为什么。
为什么呢，师父。
你跟我讲过那么多关于你家乡的故事，我知道，你不是无聊了，你只是想家了。
“师父……”
朝着师父所在的方向伸出手，展信佳往前走了几步，可慕云岚只是无声的摇了摇头。
不要逞强，不要再把机会浪费在我身上，纸儿，你知道你应该去做什么。
既然系统一旦脱离了宿主便会被小世界的天道意志弹离驱逐出境，慕云岚想，若是自己死了或许p1就再也无法留在这个世界里了吧。
又或者，她不是死了，她只是换了一种方式终于可以回家了。
有温热的鲜血溅上脸颊，是她自己的，亦或者别人的，其实慕云岚早已经分不清。
直到看见最后一个刺客倒下的身影，慕云岚眸底的光亮一点点黯淡，这具强弩之末的病弱之躯脱力的瘫软，重重的摔落在泥泞尘埃里。
她眸光颤动着，抬起的手仍向四周摸索着，渴望着什么。
直到七岁的小纸哭着握紧她沾满鲜血的手。
慕云岚勉强扯动嘴角上扬，紧紧回握住那只手，那只曾经被她牵着走过长街短巷的，记忆中总是撒娇的拽着她一截衣袖的，柔软的手。
师父说过的，师父其实从来都没有想过要伤害你……
感觉到意识里的那团荧蓝色光芒正在一点点瓦解，慕云岚安心的闭上眼，期待一个好梦。
「怎么又把裙子刮破了？喜欢什么样的猫猫，师父给你缝。」
「字还没练完一天到晚净想着出去玩…唉，好吧，仅此一次下不为例，陪师父去听戏吧。」
「吃鱼的时候总那么着急干什么，又没人跟你抢，下次等师父把鱼刺挑完。」
「纸儿给师父找药，纸儿好，我们纸儿是天底下最好的小姑娘~」
「真漂亮的萤火虫，我们把它装进瓶子里，给怕黑的纸儿做成小夜灯怎么样？」
……
那年梨园听戏，一场《锁麟囊》快至尾声，慕云岚一回头却怎么也找不到那个缠着自己非要出来玩的小姑娘，台上的“薛湘灵”还在唱着。
「这也是老天爷一番教训，他教我收余恨、免娇嗔、且自新、改性情、休恋逝水、苦海回身、早悟兰因……」
一把捉住小姑娘的手，慕云岚轻叹，不赞同的点点她的额头，牵着她往外走。
「怎么又到处乱跑，万一迷路了怎么办，走吧，师父送你回家。」
「可是师父，你的家在哪里呢？」
慕云岚怔了怔，莞尔轻笑。
等纸儿找回自己的家之后，师父就能放心回家了。
——
孤独的坐在梨树下，展信佳死死捂着脸，试图让自己看上去不那么狼狈，可不断有眼泪从指缝里溢出，一点点溅落在混着鲜血的泥泞里。
意识里，积德轻叹着。
【p1不在了，这次溯洄也要结束了，接下来时间会飞快加速一直到九年后停止，也就是真正的现实。
在这个过程中你想做什么吗？呃…毕竟我们还有两次可以干涉过去的机会，你想做什么都可以的，只要…你能稍微开心一点喵。】
于是展信佳缓缓站起身。
眼前的画面一幅幅如走马灯播放着，不断随着年岁变化而飞逝，不断被抽离，直到某年的某一刻，展信佳突然拨开眼前的画幕，走了进去。
那是某一年的花朝节。
“小姐，小姐慢点跑呀，人太多了！”
有丫鬟慌乱的呼喊着，可人潮拥挤，她怎么也找不到自家小姐。
彼时，展信佳正逆着人群而行，像是在寻找着什么，左右仔细环顾着，她忽而精准的在熙攘人堆里将一个瞧着十来岁的小姑娘抱了起来——
“乔乔，别乱跑。”
因贪玩与丫鬟走散的小姑娘可怜兮兮的拎着风筝，她陡然瞪大双眼，眼睛里的泪水还在打转，呆呆茫然的看着面前的陌生大姐姐。
“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
展信佳弯眸，耐心的用袖子一点点擦干她的眼泪，又笑盈盈的捏了捏她的脸，“哎哟，我怎么会不知道呢，小哭包~”
说着，她走到人少的地方把小姑娘放落在地，笑着往丫鬟所在的方向一推。
“快回家呀乔乔，你爹娘一直在找你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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