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电光刺入水中，停在盆底上方，水质浑浊，透着自来水特有的灰白。
从吴警官蹲伏的角度看去，塑料盆内壁附着一圈不易察觉的薄薄水垢。
他抬手，控制着光束略微偏移，照亮男人后颈——
对方皮肤在短硬发茬间已呈现异样，质感僵硬，颜色转为蜡样的苍白。
显然，已经死亡了一段时间。
正当吴警官准备进一步观察的时候，救护车的鸣笛声由远而近，在楼下熄灭。
大约两分钟，脚步声在楼梯间响起。
两名穿蓝色救护服的医护人员出现在门口，提着箱子，微微喘气。
年长的急救员快速扫视室内——
他的视线在中央那把椅子，以及椅子上低垂的身影上停留了约一秒，随即落回吴警官脸上。
“我们接到了急救电话。”他解释。
吴警官微微侧身，让出部分视野，同时摇了摇头：“人已经走了，确认死亡。”
目光扫过急救员手上的器械箱，他心里认可报警大妈的做法。
同时拨打110与120，是正确操作。
在无数个争分夺秒的现场里，早一步到达的救护车，的确曾拉回过多条濒危的生命。
“那我们按流程先撤了？”
年长急救员的目光装作不经意地滑过男尸。
他处理过很多急救现场，但头颈以这种角度没入日常脸盆淹死的，还是头一回见。
“嗯，你们去忙。”
吴警官收回望向门口的视线，重新将注意力投注于客厅中央那个静止的轮廓上。
他看了一眼手表。
今天辖区内连续发生数起重大案情，法医和技术中队已经全线告急，资源调配到了极限。
按照局里制定的应急流程，他的首要任务并非等待详细的尸体检验，而是在保护现场完整性的前提下，对死亡性质做出初步、审慎的区分判断——
究竟是自杀，还是需要立刻启动刑事侦查程序的他杀。
这个初步判断，将直接决定后续侦查资源的投入方向和力度。
手电光，再一次聚焦在了男人后颈。
吴警官凝神细看——
皮肤上只有尸斑自然沉积的暗影，以及长时间浸水导致的均匀皱缩。
根据他的经验，如果死者曾遭外力强行按压入水，脖颈周围必然会留下痕迹。
但这里，什么都没有……
难道真是自杀？
他的目光从脖颈移向那个半旧的塑料脸盆，摇了摇头。
证据还不够充分。
吴警官直起身来环顾四周。
结束了客厅的初步勘查，他需要建立对整个空间的完整认知。
他先走向卧室门口，向内扫视——床铺整齐，无打斗痕迹。
接着，吴警官转向另一侧，戴着乳胶手套的手轻轻推开浴室虚掩的门。
门轴转动带起微风，一股潮湿裹挟着廉价清洁剂的气味扑面而来。
他抽了抽鼻子，视线在狭小空间里迅速扫过，随即定格——
浴缸是满的。
一缸水停在白色陶瓷的容器里，水面与边缘齐平。顶灯的光线落在上面，反射出一片模糊沉闷的白。
“砰——”
沉闷的敲击声从入户门方向传来。
吴警官耳廓一抽，脚尖条件反射地后撤两步，脖子探出浴室门沿——
入户门全开，警戒线垂在门框与地面之间。
但门口没人。
“小何？”
等了两秒，没人应。
吴警官吸了半口气，音量再抬高一截：“小何，刚才那声是你敲的门？”
声音撞在对面灰白墙上，又折回来，落到耳边只剩自己的呼吸。
“这小子……”
他撇了撇嘴，懒得再喊。
现在的楼下肯定挤满了看热闹的群众，小何八成赶去把警戒线往外扩了。
至于那声像敲门的闷响——
吴警官的余光突然被坐在客厅中央的男尸勾住。
眉梢下意识地一抖，像有人用指尖在神经上轻拨了一下。
他牵了牵嘴角，露出一个连自己都察觉不到的干笑，随即迅速将视线从死者身上移开，投向天花板。
“……咳，应该是楼上弄出来的动静！”
重新回到浴室，吴警官在浴缸边缘站定，他俯下身，目光投向缸底。
水面像一块暗哑的玻璃，映出天花板上一圈模糊的光晕，以及他自己半张脸的扭曲轮廓。
吴警官将手电光束压低，刺入水中。
缸底很干净，没有毛发，没有皮屑或任何异物。
他的目光在静止的水面上停留了片刻。
眼前的情景太像一个突然被中断的日常片段——
水放好了，温度也许刚刚合适，一切准备就绪。
但那个本该踏入浴缸的人，却永远停在了客厅的椅子上。
准备泡澡的男人，为什么中途离开了？
是遗忘了这件小事，还是被某个更急迫、更不容抗拒的念头或事件，强行拽到了客厅？
“操——！！！”
吴警官从牙缝里挤出一声低骂，他直起身，手电光在墙壁上烦躁地一晃。
这他妈根本没法断定——
是自杀，还是他杀！！！
就在他即将移开视线的刹那，浴缸平静的水面中心，毫无征兆地凹陷了一瞬。
就像有什么东西在水面正下方，极轻微地改变了位置或形状，导致水体体积发生了刹那的重新分布。
吴警官定在了原地。
他确信自己没有眨眼，也排除了光线晃动的可能。
所以——
水下，有东西？！！
他的视线重新聚焦于水面，瞳孔随着手电光束的移动缓缓收缩。
就在这屏息凝神的一瞬——
水面的倒影里，天花板某处，一块边缘模糊的白色不规则形状，极轻微地动了动。
不是水底，是上面！！！
吴警官脖颈的肌肉瞬间绷紧，头部猛地抬起，目光如箭矢般射向天花板的真实位置——
视野尚未完成对焦，眼角只来得及捕捉到一团自上而下急速放大的灰白阴影。
哗——
像布料一样的未知物体裹缠住他的头颈与上半身，带着他的身体重重砸进了浴缸。
同时，吴警官的闷哼被掐断在喉咙里！！！
水流疯狂灌入口鼻，耳朵里只剩下沉闷的轰鸣和布料缠绞的窒息感。
他的手电在撞击中脱手，咚的一声砸在浴缸边缘，滚落水中。
光束骤然变得朦胧、扭曲，像一柄慌乱挥舞的光剑，切割开水体，照亮了无数疯狂上涌的气泡。
在冰冷、沉重、突如其来的混乱光线中，一个平静到近乎温柔的男声，贴着吴警官被浸湿的耳廓，清晰地钻了进来——
“睡吧。”
“睡着了，就不累了……”
几分钟后，水面彻底平静，重新凝成一面纹丝不动的暗色镜子，清晰地映出天花板上惨白的灯影。
浴缸内部一览无余——
没有手电，也没有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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