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福仔说得轻巧。”织网组的秀莲扯了扯围裙,她身后还背着个裹蓝布的娃娃,“我家有三个娃:老大八岁要上学,老二五岁要哄睡,老三刚会爬。要是工坊全留在寨里,铁匠铺的锤子从早响到晚,我家老大咋背书?老二咋睡觉?上个月洗衣组想扩两个搓衣位,可木匠铺的边角料堆在院子里,根本没地方!”
“秀莲姐,我懂。”洗衣组的阿芳接话,她搓着发红的手,“可要是工坊搬出去,咱寨里的活谁干?我家阿强(丈夫)在铁匠铺当学徒,现在每天能挣15工分——要是搬出去,他得跟师傅去荃湾,一个月才寄200工分回来!我家五个娃,全靠这15工分撑着!”她指了指墙角的米缸,“上个月米涨价,我家少了三升米,小闺女都瘦了。”
“阿芳,你这是穷怕了!”油麻地布庄的二牛挤进来(他是壮男代表,被分到壮男组),“我家在油麻地有间铺子,上个月跟寨里合作染布,赚了两成红利!要是把染坊搬出去,咱寨里出蓝靛,我出染缸,赚的钱按工分分——寨里能多盖两间房,你们家小闺女就能吃饱饭!”他拍了拍胸脯,“再说了,寨子成了‘居住区’,房价能涨!我家那间破铺子,现在租给外头人每月五两银子,要是寨里统一管,能租十两!”
“二牛哥,你说的‘房价’,咱娃娃们不懂。”最小的代表阿秀(十三岁,赵伯的孙女)踮着脚,手里攥着半块桂花糕(王婶塞给她的),“可我懂上学——上个月我想去寨外的小学堂,可我娘说‘寨里要盖工坊,没地方给你读书’。要是寨子成了‘居住地’,腾出地方盖学堂,我就能跟城里娃一样识字了;要是成了‘生产地’,我娘就能在车缝组多挣工分,给我买新书包。”她歪着头,“为啥不能两样都要?比如,把吵人的工坊搬到寨外,把安静的学堂、菜园留在寨里?”
阿秀的话像颗小火星,炸开了锅。
“阿秀说得对!”卖鱼的海叔(壮男)拍桌子,“我家渔船停在维多利亚港,渔获拉回来,寨里的妇女能帮忙处理——要是寨里成了‘居住地’,她们在家就能干活;要是成了‘生产地’,她们去工坊上班,我家渔获也能卖更多!”
“海叔,你这是想‘两头占’!”赵伯吹胡子瞪眼,“寨子就这么大,盖学堂要地,盖工坊要地,盖菜园也要地——你当是变戏法呢?”
“赵伯,您老就爱操心‘变戏法’。”王婶的儿子阿强(二十岁,壮男代表)摸着后脑勺笑,“我上个月去港岛看了个‘工业村’,厂房在一边,住宅在另一边,中间有条河隔开——河水清,厂房不吵,住宅不脏!咱寨子能不能学这个?”
“学工业村?”木匠陈阿福直摇头,“咱寨子连条像样的河都没有,哪来的‘隔开’?再说了,学工业村要花钱修路、拉电线——钱从哪来?还不是从咱寨民的工分里扣?”
争论迅速升温,火药味弥漫:
搬迁派(以阿昌等部分壮男、家境较好者为主):强调生活质量,主张彻底剥离生产功能,将工坊作为独立实体迁出,城寨纯居住化。
工厂派(以阿梅嫂等部分壮女、弱势家庭、部分老人为主):强调生存保障和平均主义,主张最大限度扩张工坊规模,将城寨整体工厂化\/宿舍化,全员参与生产,共享(相对平均化的)工分。
折中派(零星出现,尚未成势):有代表提出:“能不能只留下画图样的、做关键零件的这些又干净又安静的活计在寨子里?那些又吵又脏的搬出去?”但这声音在激烈的对垒中显得微弱。
刘老师一直默默听着,这时适时插话,引导道:“诸位,除了搬迁和全盘工厂化,是否还有第三条路?比如陈掌柜之前提过的,有所取舍的外包?既能保寨子清净,又能保大家工分?”
然而,此刻的会场已被更直接的生存焦虑和生活质量诉求所主导。陈掌柜的“外包”思路被淹没在更尖锐的二元对立争吵中。
陈启沅敲了敲茶碗,吵声渐息。他从怀里掏出个红布包,抖出二十五张竹片刻的“票”:“各位,按规矩,咱投票选‘居住地’‘生产地’‘两者兼有’——票数过三分之二算通过,不过半数就提交全体大会。”
他逐个念出代表的选择:
赵伯、王婶、洗衣组阿芳、织网组秀莲、卖菜的李婶(50岁以上组):选……“居住地”;阿强(铁匠)、张叔(车夫)、陈阿福(木匠)、海叔(渔民)、阿福仔(木匠学徒,壮男组)……:选“生产地”;阿秀(赵伯孙女)、阿珍(车缝组)、二牛(布庄)、卖鱼的阿强(壮男)、油麻地的阿芳(壮女)……:选“两者兼有”;剩下五票(包括壮女组的秀莲、织网组另一个代表等):弃权或写“再商量”。
刘辉展开票数统计:“‘居住地’6票,‘生产地’9票,‘两者兼有’5票,弃权5票。”他推了推眼镜,“最高的是‘生产地’,9票——不到三分之二(17票),也不到半数(13票)。”
祠堂里静得能听见供桌上的香灰簌簌落。赵伯摸着拐杖头叹气,阿强(铁匠)搓着粗糙的手,阿秀捏着桂花糕的手指发白。阿昌脸色铁青,阿梅嫂紧咬着嘴唇,李铁匠眉头紧锁。青少年代表们茫然地看着大人们。
陈掌柜环视全场,对这个结果似乎并不意外。他平静地宣布:“表决结果:三个选项均未获得法定多数。按照议事日程,此议题将提交下月[全体居民代表大会]进行更广泛的讨论和最终表决。今日会议,进入下一个议题。”
他没有强行推动,也没有试图说服。这个僵局本身,已经清晰地昭示了问题的复杂性和城寨内部深刻的利益分歧。将问题提交更大的平台讨论,既是规则,也是让更多人在更充分的时间里思考、酝酿的必要过程。而如何打破这个僵局,引导大家跳出“非此即彼”的思维,看到更广阔的“做大蛋糕、共享利益链”的可能性,正是陈掌柜和刘老师接下来需要运筹的关键。会议在一种沉闷而充满张力的气氛中,暂时搁置了这个悬而未决的根本问题,转向下一个议程。然而,“城寨之心,何所归依?”的疑问,已深深烙印在每一位代表心中,等待着全体寨民的解答。
议事堂里,第一个议题留下的沉重硝烟尚未散尽,空气中弥漫着挫败感和未解的焦虑。陈掌柜适时地切换了话题,声音沉稳地打破了僵局:“诸位代表,城寨的根本是‘人’,而人活着,离不开柴米油盐、吃喝拉撒。第一个议题关乎长远定位,我们容后再议。现在,请诸位将心思收一收,我们议一议眼前能让大家的日子过得更好、更省力气的实事。”陈启沅敲了敲茶碗,刘辉推了推眼镜,将一沓绘着蓝图的草纸摊在供桌上:“头个议题没议出个准数,咱接着说第二个——”他指了指图纸上的蒸汽机、水井和楼顶的太阳能灶,“咱寨子要扩张,三千口人、一千户人家,总不能还像从前那样,各家各自从寨子外面水井往家挑水,回到楼上各烧各家的灶。我想学学洋人工厂和英国人军营的‘大灶’,建集中供水、集体蒸饭、公共浴室,省得家家挑水、户户冒烟,腾出地儿盖新房,也让娃娃们有功夫读书。”
他示意刘老师展开一张手绘的示意图。图上清晰地标注着:打深水井的位置、蒸汽机房、巨大的储水箱、延伸至各栋楼的简易水管(镀锌铁管或陶管)、开水房、集体蒸饭处、三层新楼楼顶那醒目的80x10米平台(画着反射阳光的凹面镜阵列——太阳能灶,以及一排排黑色水箱——太阳能热水器)、规划中的公共洗衣房和集体浴室。
刘老师指着图纸,声音清朗,带着一种描绘未来的热忱:
“诸位请看!此乃改善我城寨千百居民生活之良策,亦是‘飞燕’工分盈余可惠及全寨之善用!主要有四点建议:
1、打井与蒸汽提水:寨中用水之难,诸位深有体会。排队打水,肩挑手提,费力费时。我们拟打深井,用蒸汽机之力提水,储于高架水箱,再以管道分流至各栋楼下设公共取水点。虽非家家入户,但免去远途挑水之苦,水质亦有保障;
2、开水房与集体蒸饭处:蒸汽机多余之汽,不费一文!可设开水房,全天供应滚水,泡茶煮药,清洁消毒,方便至极!更可设大型蒸柜,各家可将淘洗好的米、准备蒸制的杂粮、甚至洗净切好的菜(用自家饭盒标记),统一送入蒸柜。蒸汽猛火,一次可蒸百人份!省却各家生火煮饭之烟熏火燎、柴薪消耗与时间;
3、楼顶太阳能灶与热水器:新建三层楼顶,广阔平整,日照充足!铺设特制反光镜(刘老师称之为‘太阳灶’),聚焦阳光,温度极高,可煮大锅汤水、炖煮食物,尤其适合需要长时间熬煮之物,完全免费,不耗柴薪!旁设黑色水箱(太阳能热水器),吸收日照加热冷水,为公共浴室提供温水;
4、公共洗衣房与浴室:“设数间公共洗衣房,内置大型搓衣板、冲洗池,甚至可引入小型蒸汽或水力驱动的搅拌装置(未来设想),集中洗衣,省水省力。公共浴室,分男女,以太阳能热水为主,辅以蒸汽锅炉保障阴雨天,解决洗澡难、卫生差的问题!”
陈掌柜补充道:“以上设施,建设费用及日常维护要烧的煤炭由‘飞燕’工分盈余支付。日常管理,如取水秩序、蒸饭排班、浴室清扫、洗衣房维护等,由寨内居民轮值担任,按贡献计工分。目标只有一个:让我们的女人、老人、孩子,从繁重耗时的家务中解脱出来!让壮劳力有更多精力投入生产!让全寨人喝上干净水、吃上省心饭、洗上热水澡、穿上整洁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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