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玄璟眼底的审视渐渐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掌控一切的满意与不易察觉的轻蔑。
一个废了的镇北侯世子，如同拔了牙的老虎，再难对他构成威胁，而他谋反的日程可以再往上提一提了！
东苑的守卫悄然松懈了几分，那些如芒在背的目光也似乎移开了焦点。
夜色渐浓，醉仙楼华灯初上，丝竹管弦之声靡靡入耳，掩盖着楼内无数隐秘的角落。
三楼最深处的一间雅室，门窗紧闭，厚重的帘幕隔绝了外界的喧嚣，室内只点了一盏昏黄的烛台，光影摇曳。
贺临渊褪去了白日里的病弱伪装，虽仍穿着宽大的常服遮掩身形，但腰背挺直如松，眼神锐利如鹰，哪还有半分重伤颓废的模样。
他坐在案旁，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发出沉闷的叩响，对面，一个身着粗布短打、面容沧桑却眼神精悍的中年汉子，正是他父亲贺筑诚最信任的副将——陈锋。
“世子，您受苦了！”陈锋声音低沉，带着压抑的激动和痛心，“老侯爷在天之灵，定会保佑您手刃仇敌！”
贺临渊摆摆手，声音低沉而冷静：“陈叔，虚礼免了。兵符何在？”
陈锋立刻从怀中掏出一个用油布层层包裹的物件，小心翼翼地打开，露出一枚古朴沉重的雕刻着雄鹰展翅的青铜兵符，上面刻着繁复的云纹和“镇北”二字。
贺临渊接过兵符，冰冷的触感从指尖蔓延到心脏，沉甸甸的，承载着父亲的血、镇北军的命，和他肩头压下的万钧重担。
“裴玄璟以为我废了，兵符便成了无主之物，他便可徐徐图之。”贺临渊将兵符紧紧攥在手心，指节因用力而泛白，眼中寒光闪烁，“但他错了。镇北军，永远姓贺！”
“世子，如今兵符在手，我们……”陈锋眼中燃起希望。
“不，陈叔，还不够。”贺临渊打断他，语气凝重，“光凭镇北军，即便我们能在相府找到裴玄璟通敌或谋逆的铁证，也难以撼动他分毫。
他经营多年，党羽遍布朝野，连陛下都难以撼动他的权势，我们贸然起事，只会反被他扣上‘谋反’的帽子，让镇北军成为他清君侧的牺牲品，步我父亲后尘！”
陈锋脸色一凛：“那……我们该如何是好？”
“我们需要盟友。”贺临渊目光深邃，望向窗外醉仙楼迷离的灯火，“朝中并非铁板一块，裴玄璟倒行逆施，总有清醒之人。还有……那些同样被他所害，或与他有深仇之人。”
他脑海中闪过陆文枫那张清正的脸，以及……无双那双藏着太多心事的眼眸：“此事需从长计议，暗中联络，等待时机。裴玄璟放松了对我的警惕，这便是我们最大的机会。
裴玄璟觊觎兵权已久，镇北军定是他谋反不可或缺的一步棋！
陈叔，你立刻联络军中绝对可靠的旧部，秘密集结，但切记，不可走漏半点风声，没有我的命令，绝不能动！”
“末将领命！”陈锋抱拳，眼中是坚定的忠诚。
送走陈锋，贺临渊并未离开醉仙楼，他需要等待一个更深的夜。
裴玄璟的“信任”是暂时的，他必须抓住这稍纵即逝的机会，深入虎穴，寻找足以致命的证据。
子时过后，相府大部分区域已陷入沉寂，贺临渊如同一道融入夜色的影子，凭借着对相府地形的熟悉和裴玄璟放松戒备后的疏漏，悄无声息地潜入了裴玄璟的书房。
这里守卫明显比平日松懈，但贺临渊依旧屏息凝神，不敢有丝毫大意。
书房内弥漫着淡淡的药味和墨香，他不敢点灯，借着窗外微弱的月光，迅速而谨慎地翻找。
书案、抽屉、暗格……他像最耐心的猎手，搜寻着猎物的破绽。
终于，在书案最底层一个不起眼的夹层里，他摸到了几份不同寻常的纸张，他迅速抽出，借着月光辨认。
第一份，是一张墨迹未干的“圣旨”！内容赫然是以“清君侧、诛奸佞”为名，号召天下兵马勤王，矛头直指朝中几位德高望重的老臣。
落款处盖着玉玺印，但贺临渊一眼就看出，那玉玺印的刻痕略显模糊，且“奉天承运”的“承”字，竟被写错了一笔！
这显然是一份尚未完成、因错字而暂时搁置还未被销毁的伪诏！
裴玄璟竟已胆大妄为到开始伪造圣旨，准备发动政变！
第二份，则是一封尚未寄出的密信，字迹刻意模仿着少年皇帝的笔迹，但贺临渊曾在御前见过真迹，这模仿虽像，却少了几分稚嫩的天真，多了几分刻意的匠气。
信的内容更是让他心惊肉跳——以皇帝口吻，急令镇北军精锐秘密开拔，星夜兼程赶赴都城“护驾”！
贺临渊瞬间明白了裴玄璟的毒计：一旦镇北军无召入京，便是谋反铁证！届时，裴玄璟便可名正言顺地以“平叛”之名，调动其他军队将镇北军围歼于都城之下！
无论他成功与否，镇北军都将成为他窃国路上最完美的祭品！成了，他挟天子以令诸侯；败了，死的也是镇北军，他裴玄璟依旧可以稳坐钓鱼台！
一股冰冷的杀意从贺临渊心底升起，几乎要冻结他的血液。裴玄璟，好狠毒的心肠！好周密的算计！
好在他今夜已与陈叔取得联系，也叮嘱了他们按兵不动，裴玄璟这一计只能落空！
但镇北军暂时安全了，他却定是难逃杀身之祸，他在军中威望极重，即便裴玄璟以皇帝的口吻下令，只要他还活着，驱使镇北军便有越不过的障碍……
就在怒火几乎要冲破理智时，他的手指触到了第三份文件。这是一张质地不同的纸，带着醉仙楼特有的熏香印记。
他展开一看，瞳孔骤然收缩！这是一张卖身契！
上面清清楚楚地写着：“今有醉仙楼花魁无双（本名不详），自愿卖身于玄冥国富商张氏，身价纹银五千两。此契一成，生死由命，富贵在天。立契人：裴玄璟（代章）。”
落款日期，赫然就在一月后——花灯节庆典那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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