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夜,月隐星稀,蒲松龄孤灯下整理手稿,忽闻窗外异响,推门见一白衣书生立于槐树下,面色青白,身形飘忽。书生自称乃百年后之人,携一叠染血病历,曰:“后世有医者,不医人,反以人为皿,其怖甚于鬼魅。”言毕化烟散去,冰历飘落。蒲公拾之,冷汗涔涔,遂以白话录其事,唯恐后世遗忘人可怖于鬼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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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病例 消失的胎记
周明第一次发现自己左肩胛上的蝴蝶形胎记消失,是在和林薇订婚的那天晚上。
那胎记从小跟着他,暗红色,翼展四厘米,母亲说是前世姻缘印。浴室镜子前,周明反复扭头确认——原本该有胎记的皮肤光洁如新生,连一点色素残留都没有。
“可能是我记错位置了?”他喃喃自语,手指在皮肤上摸索。
门外传来林薇的声音:“明明,还没洗完?客人都等着呢。”
周明匆忙套上衬衫,白色定制款,完美贴合他修炼有致的肩膀。订婚宴设在市中心旋转餐厅,林薇的父母是本市有名的实业家,对周明这个“潜力股”颇为满意。
“周明这肩膀真结实,听说最近还得了市里游泳比赛冠军?”林薇的舅舅拍着他的肩膀。
周明笑着应和,心里却一阵发毛。那个拍击的位置,正好是胎记消失的地方。
宴至中途,周明借故去洗手间,再次检查。在明亮灯光下,他注意到消失的胎记周围有一圈极淡的白色痕迹,像是精细缝合后留下的——但那怎么可能?
当晚,他做了个怪梦。梦见自己躺在冰冷的不锈钢台上,无影灯刺眼,几个戴口罩的人围着他。有声音说:“表皮层完整剥离,真皮层移植三小时后完全融合,这个供体的皮肤质量评级可以给A。”
醒来时凌晨三点,林薇在身旁熟睡。周明浑身冷汗,左肩胛传来阵阵刺痛,仿佛有人正用针线在那里缝纫。
第二天是周一,周明照常去市立医院实习。他今年大五,成绩优异,已被内定留院。带教老师李主任是整形外科权威,对他格外关照。
“周明,下午有个皮肤移植观摩手术,你来做我助手。”李主任拍拍他的肩,手掌恰好落在胎记消失处。
手术室冷得反常。患者是一名全身60%烧伤的消防员,需要大面积植皮。但令周明不解的是,手术开始前,李主任让他去三号冷库取“特殊供皮”。
三号冷库在医院最偏僻的地下一层,门口挂着“实验材料专用,未经授权禁止入内”的牌子。周明用李主任给的磁卡刷开门,寒意扑面而来。
冷库内整齐排列着两米高的银色容器,像巨型保温杯,每个都标着编号和日期。周明按照标签找到“p-307”,拉开抽屉——里面不是常见的扁平皮片,而是完整的人体皮肤,从头顶到脚底,完整得像件连体衣,折叠整齐,肤色均匀,没有任何瑕疵。
更诡异的是,皮肤内侧有极细的蓝色荧光纹路,像是电路图。
“找到了吗?”对讲机传来李主任的声音。
“找、找到了。”周明声音发颤。他小心地用无菌袋装好那片皮肤,注意到标签上的小字:“供体编号d-1127,表皮细胞增殖速度异常,适配血型o,保质期72小时。”
手术持续了六小时。李主任手法娴熟地将那片完整皮肤裁剪、移植到患者身上。整个过程,那片皮肤表现出惊人的活性,边缘迅速与患者组织融合,连常规的排异反应都微乎其微。
“这是最新生物工程皮肤,”李主任似乎看出周明的疑惑,“培养技术还不公开,你是自己人,我才让你接触。”
但周明注意到,当那片皮肤被展开时,内侧大腿位置有个熟悉的图案——暗红色蝴蝶形胎记,和他消失的那个一模一样,只是位置不同。
“巧合,一定是巧合。”周明安慰自己。
那晚周明值夜班,凌晨两点巡视病房时,他鬼使神差地再次来到地下一层。三号冷库的门虚掩着,里面透出微光。
他贴近门缝,看到李主任和两个陌生人站在里面,正在检查另一个容器。容器里不是皮肤,而是完整的眼球,十几颗,漂浮在淡绿色液体中,瞳孔都朝着同一个方向,仿佛在凝视来访者。
“这批视觉神经发育不完全,退回重生。”一个陌生声音说。
“角膜清晰度评级呢?”李主任问。
“A级只有三对,b级五对,其余销毁。”
周明后退时踢到了消防栓,发出闷响。
“谁?”李主任猛地转头。
周明狂奔上楼,心脏狂跳。回到值班室,他锁上门,瘫坐在椅子上。抽屉里有面小镜子,他颤抖着拿起,再次检查左肩胛——这次他看得更仔细,用手机手电筒照,用放大镜看。
在毛孔几乎不可见的缝隙里,他看到了一条长度只有两毫米的缝合线,用的是一种他从未见过的生物可吸收线,近乎透明,只有在特定角度下才反射微光。
这不是自然消失。这是被手术移除的。
周明开始调查。他借口写论文,调阅了医院近三年的皮肤移植案例。一个模式逐渐浮现:所有使用“特殊供皮”的患者,术后恢复速度都异常快,几乎没有排异反应。但这些供皮的来源全部标记为“生物工程材料”,供应商是一家叫“新生代生物科技”的公司,注册地是开曼群岛。
更奇怪的是,周明发现这些患者术后都有轻微的性格变化或记忆片段缺失,但都被归因于麻醉或心理因素。
一周后,消防员患者出院。周明去随访,发现患者左小腿上多了一处纹身——那是患者从未有过的东西,图案是一只蝴蝶。
“我也不知道怎么有的,醒来就在了,医生说可能是昏迷时朋友恶作剧。”患者笑着说。
周明认得那只蝴蝶。那是他胎记的精确复制品。
那天晚上,周明收到一条匿名短信:“别查了,知道太多对你没好处。你是被选中的。”
他回拨过去,号码是空号。
次日,李主任找到他,笑容和蔼:“周明,想不想提前转正?有个去总部培训的机会,一年,回来直接副主任医师。”
“总部是?”
“新生代生物科技,我们的合作伙伴。他们在南方有个世界级的研究中心。”
周明犹豫了。这可能是陷阱,也可能是揭开一切的机会。他看着李主任的眼睛,那双眼睛深邃得不像人类,虹膜纹理过于规整,像高级相机镜头。
“我需要考虑。”
“当然,给你三天。”
当晚,周明决定冒险再去一次地下一层。他准备了微型摄像头、录音笔,甚至带了一把手术刀防身。
但三号冷库加强了安保,需要指纹和虹膜双重验证。正当周明准备放弃时,他注意到走廊尽头还有一扇不起眼的铁门,门上没有任何标识,只在角落有个很小的标志:一个胚胎蜷缩在培养皿中的简笔画。
门没有锁。
里面是向下延伸的楼梯,深不见底。墙壁上布满管线,发出低沉的嗡鸣。周明数着台阶,下了大概四层楼深,来到另一扇门前。门上有观察窗,他凑近看去——
房间里有十几个圆柱形容器,每个容器里都浸泡着一具完整的人体,有男有女,年龄各异。它们通过脐带般的管线连接着顶部的营养供给系统,胸口微微起伏,像是在沉睡。每个人的皮肤都完美无瑕,像是橱窗里的人体模型。
容器上的标签写着:“培养中,产品类型:完整表皮系统,成熟期剩余:23天。”
周明感到胃部翻腾。他注意到其中一个容器里的人,面容和自己有七分相似。标签上写着:“备用供体E-556,适配受体:周明,预定更换部位:全身皮肤,预定时间:12月21日。”
他还有一个月。
身后传来脚步声。周明转身,看到李主任和两个穿保安制服的人站在楼梯口。保安手里拿着形状奇怪的枪,枪口不是圆形,而是针管阵列。
“你不该来这里,周明。”李主任叹气,“本来你可以体面地加入我们。”
“你们在干什么?这些都是什么人?”周明背靠着门,手偷偷摸向口袋里的手术刀。
“人?不,这些只是产品。”李主任微笑,“就像你身上那片优质皮肤一样。你左肩胛的胎记有罕见的色素细胞排列,是完美的天然纹路样本,值得被保存和复制。”
“你们什么时候...”
“三个月前,你游泳时‘意外’划伤肩膀,来我们急诊,记得吗?”李主任向前一步,“我们取了样,分析了dNA,发现你是罕见的全能细胞适配体。你的皮肤、角膜、脏器,甚至骨髓,都能被大多数受体接受,排异率低于0.1%。你是活着的万能供体。”
周明想起那次“意外”,想起处理伤口的医生格外仔细,用了比平常多一倍的麻药。
“所以我的胎记...”
“被移植给了一位富商的女儿,她想要个‘有故事的纹身’。”李主任耸肩,“她付了五十万。而你得到的,是一小块克隆皮肤,只是没想到你会注意到。”
保安举起了枪。
周明猛地将手术刀掷向最近的保安,转身冲向走廊另一端。他听见身后有轻微的“噗噗”声,墙壁上出现几个小孔,流出蓝色液体——不是子弹,是麻醉针。
走廊错综复杂,像迷宫。周明凭着记忆向出口狂奔,转过一个拐角,突然撞到一个人。
是林薇。
“明明?你怎么在这里?”林薇穿着白大褂,胸前挂着“新生代生物科技-研究员”的工牌。
周明愣住了。
林薇看着他身后的追兵,眼神复杂。然后她拉起他的手:“跟我来。”
她带着周明穿过几道暗门,来到一个标着“废弃物处理间”的房间。里面堆满生物危险品垃圾桶,空气中有福尔马林和消毒水的混合气味。
“从那个通道走,通向城市下水道系统。”林薇推开一个检修口,“出去后别再回来,忘了这一切。”
“你...为什么帮我?”周明喘着气。
林薇苦笑:“因为我也是‘产品’之一。三年前我出车祸,心脏严重受损,是他们给了我新的心脏——从一个‘培养皿’里长出来的。代价是我必须为他们工作,监视你这样的‘优质原材料’。”
她撩起左袖,小臂上有一串编码纹身:d-0991。
“快走,他们不会杀你,你太有价值了,只会被回收,然后变成容器里那些东西之一。”
周明钻进通道前回头:“一起走。”
林薇摇头:“我体内有定位器和微型炸弹。走!”
通道盖子关上前的最后一刻,周明看到李主任和保安冲进房间,林薇转身面对他们,表情平静。
下水道恶臭扑鼻,周明在黑暗中爬行了两小时,终于从一个检修井爬出,来到城郊的河边。他扔掉所有可能被追踪的东西,包括手机,用公共电话报了警,语无伦次地说了医院地下的人体培养。
接线的女警声音温和:“先生,您需要帮助吗?您在哪里?”
但周明挂断了。他不敢信任任何人。如果警方也有他们的人呢?
他在桥洞下躲了三天,用最后一点钱买了二手衣服和帽子,尽量改变外貌。第四天,他在便利店电视上看到新闻:市立医院副院长李国华因涉嫌非法器官交易被逮捕,警方在医院地下室发现非法生物实验室。
新闻画面里,李主任戴着手铐被押上警车,脸色平静得可怕。
周明稍微松了口气,但当他看到新闻最后一条快讯时,血液又冻结了:“今日凌晨,警方在河边发现一具无名女尸,年龄约25岁,心脏被移除,手法专业。死者手臂有纹身,但已被灼烧无法辨认...”
是林薇。
周明离开那座城市,去了北方一个小镇,找了份送货的工作,尽量不与人深交。他经常在半夜惊醒,抚摸左肩胛那片过于完美的皮肤,想着它原本的主人是谁,想着林薇最后的表情。
一年后的某个雨夜,周明下班回家,发现门缝下塞着一张纸条,上面打印着一行字:
“产品需要定期维护。你的替换皮肤已培育成熟,保质期只剩72小时。请于48小时内前往以下地址接受更换,否则现皮肤将开始程序性坏死。地址:新生医疗美容中心,三楼,VIp室。”
纸条背面,用真正的血画着一只蝴蝶。
周明颤抖着烧掉纸条,看向窗外。街对面停着一辆黑色轿车,车窗缓缓摇下,李主任的脸在雨中微笑,左肩胛的位置,隐约有个蝴蝶形状的凸起。
他移植了周明的胎记。
雨越下越大,周明关掉灯,坐在黑暗中,思考是该继续逃亡,还是去面对那些把他当作培养皿的人。而在他看不见的真皮层下,那片移植的皮肤深处,纳米级的信号发射器正在工作,将他的位置、心率、血压数据,实时传送到某个地下实验室的屏幕上。
培养皿从不真正自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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异史氏曰:人谓鬼魅可怖,然人心之诡,甚于魑魅。昔有妖食人血肉,今有医剥人肤囊。科技如刃,善恶在人。周明之胎记,非独色素之异,实为人性最后印记。今世有巨贾,欲以金购青春,以权换寿命,遂使医者沦为庖丁,活人为俎上肉。悲夫!皮囊可替,心魂何赎?地下冷库之中,浸泡于营养液者,虽心肺仍动,然其人魂早失,与鬼何异?然鬼或可超生,此等‘产品’,永堕无间,悲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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