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白看着眼前崩溃的姐妹俩，心中五味杂陈。在这个动荡的年代，底层女性的命运如同风中浮萍，被流言蜚语和恶势力裹挟，稍有不慎便会万劫不复。
他走出审讯室，清晨的阳光洒在老槐树上，落下斑驳的光影。苏清如站在警局门口，手里拿着给孩子们上课的书本，见纪白出来，眼神里充满了关切。
纪白走到她面前，将调查结果简单说了说。苏清如轻轻叹了口气：“总算不是她们故意害人。只是这世道，对她们太不公平了。”
纪白看着她温和的侧脸，晨光勾勒出她柔和的轮廓，心中那抹因案件产生的压抑感似乎减轻了些许。他突然意识到，在这桩充满欲望与罪恶的案件里，苏清如的存在，就像一缕难得的清风，给这混沌的世间带来了一丝清明与温暖。
“苏老师，”纪白犹豫了一下，开口道，“谢谢你的桂花糕，很好吃。”
苏清如抬起头，眼中闪过一丝讶异，随即莞尔一笑：“纪法医喜欢就好。”
——
武汉的清晨带着秋日特有的微凉，薄雾笼罩着黄陂镇的青石板路。纪白站在警局天井里，老槐树的落叶在晨风中打着旋儿，他望着苏清如消失在街角的身影，手中还残留着桂花糕的甜香。但眼下，“刀疤脸”这条线索如同荆棘，牢牢抓住了案件的核心。
纪白将周氏姐妹的证词与磷粉物证整理完毕，立刻下令追查“刀疤脸”的下落。据镇民透露，此人本名刘三，是汉口码头的混混，因脸上有道三寸长的刀疤得名，平日里靠收取保护费和替人“平事”为生，常出没于镇上的“醉仙楼”烟馆。
民国时期的烟馆是三教九流汇集之地，纪白戴上礼帽，压低帽檐，走进“醉仙楼”。屋内烟雾缭绕，鸦片特有的甜腻气味混合着汗臭扑面而来，十几个烟鬼瘫在竹榻上，眼神迷离。纪白不动声色地走到柜台前，掏出两块大洋拍在桌上：“我找刘三，有事相商。”
账房先生眯起眼，上下打量纪白：“刘三爷可不是随便能见的。”纪白又添了一块大洋，低声道：“我知道他手上有‘好东西’，想谈笔大生意。”
先生这才示意一个小厮带路。后堂比前堂更加昏暗，刘三斜倚在榻上，脸上的刀疤在鸦片灯的映照下像条扭曲的蜈蚣。他见纪白进来，吐了个烟圈：“你是谁？想谈什么生意？”
纪白摘下礼帽，目光如炬：“谈谈李甲的事，还有你给周氏姐妹的‘药粉’。”
刘三脸色骤变，伸手去摸枕头下的匕首。纪白早有防备，手腕一翻，解剖刀的寒光抵住他的咽喉：“磷粉过量会导致精脱，你该知道。”
“是又怎样！”刘三色厉内荏，“那小子坏了我的事，死有余辜！”他交代，药粉是从汉口日租界的“松本堂”药铺买的，本想让李甲“出洋相”，没想到周氏姐妹下了重手。
纪白立刻联系汉口巡捕房，调查“松本堂”药铺。却得知药铺老板松本健次郎已在半年前病逝，接手的学徒小林芳雄也不知所踪。线索似乎在此中断，但纪白想起刘三提到药粉包装上有樱花图案，与之前“桔梗会”案件中的银纽扣纹路相似。
他返回黄陂镇，路过私塾时，苏清如正在教孩子们读《论语》。朗朗书声中，她抬眼望见纪白，眼中带着询问。纪白走近，低声道：“苏老师，镇上有没有懂药剂的老人？”
苏清如想了想：“前街的王老先生以前在汉口的西药房做过学徒，或许他知道些什么。”她顿了顿，从袖中拿出一个油纸包，“这是新做的绿豆糕，纪法医若不嫌弃……”
纪白接过油纸包，指尖触碰到她微凉的手指，心中微动：“多谢，我正好有事想请教王老先生。”
王老先生的药铺兼做杂货铺，货架上摆着瓶瓶罐罐。纪白拿出从刘三那里缴获的半袋药粉，老人凑近闻了闻，又用指尖捻了捻：“这是磷粉没错，但加了曼陀罗花和罂粟壳，会让人亢奋失控。民国初年汉口租界有个日本药剂师常用这配方，后来不知怎么就销声匿迹了。”
傍晚时分，天空突然下起瓢泼大雨。纪白从王老先生处出来，没带雨具，正准备冒雨赶回客栈，一把素雅的油纸伞递到面前。苏清如站在屋檐下，雨水打湿了她的鬓发：“纪法医，一起走吧。”
两人共撑一伞，走在被雨水冲刷得发亮的青石板路上。雨声哗哗，隔绝了外界的喧嚣。纪白能闻到她发间淡淡的皂角香，与桂花糕的甜香交织在一起，形成一种令人安心的气息。
“纪法医好像心事重重。”苏清如轻声说。
“只是在想，这世道为何总有这么多不公。”纪白望着雨幕，“周氏姐妹本是受害者，却要背负流言蜚语。”
“所以才需要纪法医这样的人。”苏清如的声音温柔却坚定，“上次您说楚先生在苏格兰场，想必您也见识过更先进的刑侦方法吧？”
纪白点点头，与她聊起在上海和汉口的办案经历，苏清如听得很认真，时不时提出一些独到的见解。纪白惊讶于她的见识，也为她的善良和聪慧所吸引。
走到客栈门口，纪白接过她递来的手帕擦了擦脸：“苏老师，多谢相送。”
“纪法医客气了。”苏清如微微一笑，转身走进雨幕。纪白站在屋檐下，看着她的身影消失在雨帘中，手中的绿豆糕似乎还带着她的温度。
回到客栈，纪白打开从刘三那里搜出的账本，希望能找到更多线索。账本里记录着刘三的各项“收入”，其中一笔格外醒目：“民国十九年七月，收‘桔梗会’酬金五十块，办李甲事。”
“桔梗会”！纪白心中一震，这个在武汉大案中屡次出现的神秘组织，竟然也插手了此事！他立刻联想到松本健次郎和那对银纽扣，难道“桔梗会”不仅从事间谍活动，还在操控底层地痞？
他连夜赶往镇警局，再次提审刘三。在账本证据面前，刘三终于吐露实情：“‘桔梗会’的人找到我，说李甲知道他们的秘密，让我教训他一下。他们给了药粉，还说事成之后再加五十块……”
纪白追问“桔梗会”的联络人，刘三却只知道对方戴着桔梗花面具，从不以真面目示人。审讯结束时，窗外的雨已经停了，天边泛起鱼肚白。
纪白走出审讯室，看到苏清如撑着伞站在警局门口，手里提着一个食盒。“纪法医一夜未休，这是我煮的粥。”她将食盒递过来，目光里带着关切。
纪白接过食盒，心中涌起一股暖流。在这桩充满黑暗与罪恶的案件中，苏清如的存在如同驱散阴霾的阳光，让他在追查真相的路上不再感到孤单。
“苏老师，”纪白犹豫了一下，开口道，“等这个案子了结，我请你去汉口吃豆皮吧。”
苏清如闻言，脸颊微微泛红，轻轻点了点头：“好。”
那一刻，清晨的第一缕阳光穿透云层，洒在黄陂镇的老槐树上，也洒在纪白和苏清如之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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