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透过百叶窗的间隙，在地板上拉出细长的光带。洛倾颜睁开眼，掌心贴着床单，那两个用钢笔写下的字仿佛还带着温度——“我们”。她没动，只是静静感受着这份踏实，像潮水退去后留在沙滩上的印记，清晰而坚定。
顾逸尘已经起身，正站在衣柜前挑领带。听见动静，他回头看了她一眼，声音轻得像怕惊扰清晨的宁静：“今天去我奶奶家吃饭，你……紧张吗？”
她撑起身子，笑了：“你说呢？第一次见两家一起吃饭，我还带了亲手做的月饼。”
他挑了条深灰的领带，慢条斯理地系上：“那他们肯定得夸你。”
“可我也听说，顾家规矩多。”她坐到梳妆台前，拿起梳子慢慢理着长发，“比如敬酒顺序、称呼辈分，我昨晚背了三遍。”
他走过来，俯身替她把一缕碎发别到耳后：“你记得先敬奶奶，就够了。”
她抬眼看他，眼里有光：“你早知道我会这么选？”
“因为你记得她住院那会儿，是你每天拎着汤罐去医院。”他顿了顿，“别人看的是规矩，我看的是你心里装着谁。”
她笑了，指尖轻轻抚过包里的钢笔，水晶安静地贴在布料下，没有发光，也不需要。
中秋家宴设在顾家老宅的庭院里，桂花开了大半，香气浮在空气里。两张圆桌拼在一起，长辈们按辈分落座，孩子们在廊下追闹。洛倾颜端着月饼盘子一一送上，笑容温软，话不多，却句句得体。
开席后，长辈们举杯互祝，气氛正热。轮到晚辈敬酒时，洛倾颜站起身，先走向坐在主位旁的顾奶奶——那位去年因病卧床三个月、如今气色已好的老太太。
她双手捧杯，声音清亮：“奶奶，中秋快乐，我敬您一杯。那阵子您喝的莲藕排骨汤，今天我也带来了。”
顾奶奶笑得眼角皱纹都舒展开：“哎哟，这孩子有心了！来，坐我旁边。”
可话音未落，坐在对面的姑妈轻轻放下了筷子。
“小洛啊，”她笑着，语气却不轻，“按咱们这儿的老礼，敬酒得先敬长辈中的顶梁柱，也就是逸尘他爸。你这顺序……是不是有点乱了？”
空气微微一滞。
几位亲戚的目光悄悄扫来，有人低头抿酒，有人轻咳两声。洛倾颜的手指微微收紧，杯沿在唇边停了半秒。
她没反驳，也没慌乱，只是缓缓将酒杯转向顾父，重新举杯：“叔叔，是我疏忽了，这杯补上，祝您身体健康，事业顺遂。”
顾父点点头，举杯回应，场面看似圆了过去。
可姑妈又接了一句：“现在年轻人啊，重感情是好事，可礼数也不能丢。毕竟将来是要当家的。”
洛倾颜垂眸，没说话。
就在这时，顾逸尘放下筷子，瓷盘与桌面碰出清脆一响。
他看向姑妈，语气平缓却清晰：“她先敬奶奶，是因为去年冬天奶奶住院那三个月，是她一个人坚持每天送汤，风雨无阻。医生都说，那阵子奶奶胃口好，全靠这口热汤撑着。”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在座几位长辈：“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她记得谁对这个家好，这就够了。”
没人再开口。
顾奶奶轻轻拍了拍洛倾颜的手：“好孩子，别理那些闲话，坐我这儿，多吃点。”
洛倾颜点头，眼底微润，却始终没让情绪外泄。她悄悄摸了摸包里的钢笔，指尖触到笔帽的瞬间，忽然停住。
她没转动它。
她不需要知道顾逸尘此刻的情绪——因为他刚才那句话，已经是最清晰的答案。
饭后甜点上桌，孩子们闹着要赏月，大人们聊起旧事，气氛重新回暖。洛倾颜借口去厨房帮忙收碗，顾逸尘跟了出来。
厨房灯亮着，水槽里堆着几只瓷碗。她正低头冲洗，听见身后脚步声，没回头。
“你还好吗？”他靠在门框上问。
“你说呢？”她拧干抹布，擦着手，“我背了三遍规矩，结果还是踩了雷。”
“可你处理得很好。”他走近，从背后轻轻环住她，“没争，没躲，也没哭。”
她轻笑：“哭多没用。我又不是来讨好评的。”
“我知道。”他下巴轻轻抵在她肩上，“你是来当顾家媳妇的，不是来考试的。”
她转过身，抬头看他：“可我不想让你难做。夹在中间，总是你吃亏。”
“我从没觉得这是‘难做’。”他握住她的手，掌心贴着她的手腕内侧，“他们可以议论，可以挑刺，但只有我知道，那个在我最冷的时候，递来暖意的人是你。”
他掏出手机，屏幕亮起，是一张照片——暴雨夜，凌晨四点，他蜷在公司沙发上，手里握着一碗还冒着热气的粥。照片角落，露出半截熟悉的袖口，是她常穿的浅蓝棉布衫。
“那天你说‘先吃点东西’，然后转身就走了。”他声音低，“可我知道，你回家时已经快两点了。”
她眼眶一热，却笑了：“你留着这照片干嘛？”
“提醒自己。”他拇指擦过她手背，“别让任何人，否定你的好。”
宴席散时，月已中天。两人并肩走出老宅大门，车停在巷口。
顾逸尘替她拉开车门，她坐进去，顺手从包里拿出一个纸袋：“喏，奶奶让我带给你的，说是她亲手包的桂花馅月饼。”
他接过，打开看了一眼，忽然笑了：“她还放了核桃碎，记得我小时候最爱这个。”
“你小时候的事，她记得比你还清楚。”她系好安全带，望着院门口那盏红灯笼，“其实姑妈也不是坏人，就是……太在意‘样子’了。”
“家家都有这样的亲戚。”他发动车子，“可只要我们在一块儿，样子不样子，没那么重要。”
车子缓缓驶出小巷，路灯一盏盏掠过车窗。她靠在座椅上，闭了会儿眼。
“你说，以后我们的孩子，要是也被这么念叨……”
“那我就告诉他。”他打断她，语气认真，“别怕，妈妈当年也是这么过来的。而且，她赢了。”
她睁开眼，看他侧脸在夜色里轮廓分明，忍不住笑了：“你今天挺硬气啊，当着全家的面护我。”
“第一次？”他挑眉。
“第一次这么大声。”她笑出声，“以前都是默默递伞，或者发条短信说‘别理她’。”
“那今天算升级了。”他轻哼，“正式官宣：我顾逸尘的人，轮不到别人挑三拣四。”
她笑得肩膀轻颤，伸手过去，指尖轻轻勾住他的小指。
月光洒在车顶，像一层薄霜。街边桂花树沙沙作响，风里还带着甜香。
车子拐过最后一个路口，前方红灯亮起。
顾逸尘松开方向盘，反手将她的手握紧。
她忽然想起什么，从包里取出那支钢笔，轻轻放在中央扶手处。
笔身古朴，水晶未亮，却像一颗安静守候的心。
她低头，看着两人交叠的手，轻声说：“其实我今天……一直想用笔看看你的情绪。”
“然后呢？”
“后来我想，不用看了。”她抬眼，正对上他的视线，“因为你站在我这边的样子，比任何光都清楚。”
他没说话，只是把她的手攥得更紧了些。
绿灯亮起，车轮缓缓向前滚动。
她的指尖在扶手上轻轻划了一下，像写下两个看不见的字。
车窗外，一片桂花悄然飘落，沾在车顶，又滑向地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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