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了拉丁语的课室，塞万与安东尼奥慢悠悠地散着步，整理完课室，已经到上课时间了，反正也不能打扰到西蒙上课，他们没什么好着急的。
初秋的气温还不算太低，微微有一点风，它温柔的时候只能吹动发丝，但生气的时候也能吹掉人的帽子。风中通常夹杂着潮湿的雾气，有时还会突然下起雨，伦敦的天气比人性还要难以预测，但无论晴朗阴霾，还是风雨雪雾，既然没法阻止它的到来，只能一并「习惯」了。
“塞万，你和路德最近关系变得很好了？”
“我们算是朋友了吧，跟他相处了几天，他其实是个挺好的人。”
“咦？路德？挺好的人？”虽然感觉路德在塞万面前会变得很乖，但怎么也到不了好人的层次吧……
“也不知道为什么，感觉他特别照顾我，有什么风吹草动，他比我还要紧张，但我没见过平时的路德，他是怎么样的？安东尼奥你知道么？”
“我想想，嗯，臭着一张脸，走在路上的时候，会去看每个路过的人，也不知道是不是在找看不顺眼的对象，但感觉他看谁都挺不顺眼的。我也没亲眼看过他欺负别人，只是在周五和周日的教师会议上，总会看到很多老师，围在一起讨论他的「英勇事迹」。”
“哦？那么其他老师是怎么说他的？”
“说他以前在小学部有几个同伴，做坏事还有人帮他遮掩一下，现在只有一个人了，真就怎么讨人厌怎么来，比如明明在路上好好地走着路，突然用力地推了旁边的同学一下，把人推了一个踉跄，有些小个子的还会被推摔倒；或者看到别人手里拿着东西，他迎面走过去，把东西一把抽走，然后立刻用力地往远处丢，好几次甚至都丢到围墙外面去了……”安东尼奥一边回想一边摇头，这什么小混蛋。
“还有上课的时候，只要他看上了别人的座位，就一定会把那人赶走。现在才开学一周，七年级也有很多从别的学校考进来的新生，不是谁都知道他的脾气的。路德想要做什么，又从来都不直接说，他过去敲了两下桌子，对方如果没马上站起来，他就会把桌子上的东西直接扫到地上去，然后伸手一把抓住对方的衣服，把人直接拎起来丢到一边……”塞万听到有点呆了，这谁？路德？
“他对同学和老师的态度也差不多吧，看谁都不顺眼，哦，对我还好一点，应该是看在你的份上了，这学期的，我还不太了解，但在小学部，那可真的是全校知名了。他会经常翘课，有时候甚至一整天都不见人影。而就算到了课室，通常都会从上课一直睡到下课，再不就是盯着窗户发呆，别的老师说，只要你敢点他的名，他就敢对你生气，然后当着所有人的面，用力的拍桌子，如果你想再说他两句，他甚至直接推门就走……路德的父亲在学校里其实也很有名，「把儿子往死里宠的约克」，路德做什么都没有问题，别人想对路德做什么？没准都不用到第二天，他父亲就直接来找你了……”
“……啊？这是路德？会不会是名字相同的另外一个人啊？”开玩笑的吧，这跟自己认识的路德，形象也差太远了。
“整个学校就他一个路德·约克啦，听说他们那时还经常打架，应该说是打别人，人多的时候能有十几个人，而挨打的学生个个鼻青脸肿，走路都一瘸一拐了，别提有多吓人。这学校里又基本都是些家境不错的少爷，谁受伤了都会出大事的啊，而且他们几个也都不怎么听老师的……不过可能也是因为大家家里都有点来往吧，孩子之间有什么争执和矛盾，好像都能在家长的层面上解决了，就是不知道用的是威迫利诱，还是赔礼道歉。这样的事情发生得多了，慢慢的，大家就都不怎么管他们了，毕竟想管也没法管嘛，只要他们打架的时候，派人去盯着，别让他们出什么意外就好。”
塞万一整个震惊，那个围着自己打转，像小狗一样粘人，说话小心翼翼，一有什么不对立马道歉，对他又关怀又体贴的路德，跟安东尼奥口中的路德，是同一个人？
“是不是很意外？所以当我第一次，看到你坐在宿舍楼的中庭，跟站在一旁的路德聊着天，你们表情又都很平静的时候，我有多惊讶与好奇。哦，虽然那时的我还没有听到太多路德的事迹。”
“这样的路德，我是真的想象不出来。就算当初在公园，他来打扰我读书，基本也都很温和，对我说几句一点都不凶的话，或者把我手里的书丢掉，还只是随手一甩的那种，我的书从来都没有被他弄坏过……他会把别人直接拎起来么？那为什么……”没把自己也拎起来啊？那时的路德，对自己的欺负恐怕比想象中还要温和，这真的太奇怪了。
路德长那么高，每天吃饭又吃那么多肉类，力气应该真的挺大的吧，要拎自己起来不是很轻松的事么？
“所以当初我和西蒙，听说路德经常会到公园里找你的麻烦，才会那么地着急。在学校里的他，真的太无法无天了，你家女佣又什么都不说，西蒙跑去找艾德里安，他还说这事儿就留给你自己去处理了，这样的情况让一个小孩子怎么处理啊？他是没见过那几个路德的同学，被打得有多凄惨。如果不是因为艾德里安勒令我们不能插手，我和西蒙那个时候，应该会直接跟着你到公园去吧。”当初的西蒙，可是每到周末都急得团团转的。
“但自从你到了学校，我每次去找你，又只能看到那个特别乖的路德。一边听着其他老师大吐苦水，一边看路德围着你打转，这感觉真的很奇妙。不光是你想知道，他为什么能持之以恒的烦了你两年，我也很好奇，他对你网开一面的原因。”
“但如果我去问他，他会告诉我么？”
“我猜应该不会，或许等你们关系变得更好了，再去尝试吧。你还说他对你很照顾？我想象不出来是怎么样的照顾，你能满足一下我的好奇心么？”
“就……比如昨天下午我感觉有点累，还没说出来呢，他就主动对我说‘你困了就睡吧，我不打扰你了，到晚餐的时间我再来叫你。’；他来我房间找我，但看到我在专心思考，他就靠在门边安静地等我回神；我刚醒来头有点晕，他还会主动过来扶我。还有一个令我很感动的，嗯……昨天他送了我礼物，我说，不知道该用什么表情，他告诉我，他不是那种，需要我思考如何去应酬的朋友，如果我不知道用什么表情，直接不用表情就好了，他一点也不会介意的。”
“……怪不得你会问，那个路德是不是另外一个人了，这话我现在也挺想问的。”
一个人有两副面孔就算了，但路德这两副也差太远了吧，它们有一丝一毫可以重合的地方吗？
“安东尼奥，你说，如果我在宿舍楼的旁边躲起来，能看到其他老师口中的那个路德么？”太神奇了，塞万真的越听越好奇，巴不得现在就出发，到路德回宿舍的必经之路，躲在路旁的树篱后面，他真的想亲眼看看，那个「路德的另一面」，会是什么样子的。
“在你们那栋宿舍么？那应该看不到吧，或许你应该躲在路德上课的课室附近，那样也许会比较有机会。”
“咦？为什么呢，比起课室，宿舍里的人不是会更多一些么？”
“因为你现在住的那栋宿舍，基本都是十二、十三年级的学生住的，低年级的学生，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也就只有你和路德了。他再怎么不讲道理，也没法去欺负比自己大五六岁的人吧，现在路德身边又没有同伴，如果真的起了争执，谁欺负谁还说不定呢，那些学生都快成年了，就算路德再厉害，也没法以一敌十啊，该打不过的，还是会打不过的吧。”路德才十一岁吧，就算他脾气再不好，也不会没脑子到去惹一群十六、十七岁的人生气的，他又不会提前说自己叫路德·约克，谁能保证他惹的每一个人，都会知道他是谁呢？更别提可能有些人，或许根本就不用惧怕他们约克家。
安东尼奥从来没听说，路德有被人打过呢，通常被他欺负的人，可是连手都不敢还的。
塞万想起他第一天来学校报到，由于还是早上，这栋宿舍里基本都见不到什么人，当时还疑惑地问了安东尼奥呢，没想到他说的很少新生，是指只有他和路德两个新生啊……
既然是高年级学生的宿舍，那衣柜会那么高，也就很合理了。
咦，等等，总觉得哪里不太对，如果说路德住在这里，是学校故意安排的，为了把路德跟低年级的学生分开，不让他太容易欺负到别人，那自己又为什么被分配进来呢？总不会别的宿舍楼都没房间了吧？他会住到这里，是父亲对校方提出的要求，还是校长的特意交代呢？
要知道，以前的他与路德，在外人的眼里，就算程度再温和，也还是欺负与被欺负的关系啊。当一整栋宿舍里，路德谁都打不过，正一肚子都是火呢，面前就突然出现了一个熟悉的欺负对象，这家伙不仅软弱可欺，还比自己小了两岁，更重要的是，除了已经倒戈的西蒙与一心扑在教学与研究上的安东尼奥，他在学校里谁也不认识……
多么完美的欺负对象啊，你说对吧，我们亲爱的校长，莱特先生。
……
两人一边走一边聊，终于走到了西蒙所在的课室外面，现在还没到下课的时间，从课室里传出西蒙认真讲课的声音。这是几年级的课啊，怎么还在讲时态的？这是……虚拟式未完成过去时？
不，现在不是关注别人法语学到什么程度的时候，当然也不是怀疑西蒙教了自己三年，是不是把中学部的也全都教给了自己的时候。
塞万和安东尼奥绕开了课室的正门，走到了钉着课室铭牌的墙边，对看了一眼，决定就在这里等西蒙下课了。在这里站定，两人就没再交谈了，毕竟西蒙就在一墙之隔的地方，距离这么近，就算是很轻的说话声，应该也会影响到西蒙上课的，更别说还会打扰到课室里其他学生的学习。
倚靠在墙边的塞万，听着课室里的声音，看着外面空无一人的校道发呆。教学区这边的树，塞万都不太认识，那几棵好像是山胡桃吧，远处那棵最高大的，会是橡树么？步入秋天，它们的叶子也开始一点一点变黄了，秋风轻轻地吹着，不时有几片放弃了坚持，摇摇晃晃地飘到了地上。
看着校园中的秋景，塞万不由得又想到了西蒙，唉，虽然自己一直都希望，他的隐瞒与欺骗，是有苦衷的。但从他一言不发只会躲着自己，好像根本就没打算主动来找自己谈谈，这些行为，不都表明了，一直对自己很好的西蒙，选择了站到校长的那一边么？
就是不知道，校长在西蒙的口中，都知道了些什么。西蒙的性子比较直接，做事又风风火火的，藏不住话，有时候只需看他的表情，都能知道他在想些什么了。他能躲得这么明显，应该是知道了一些校长的计划吧。
时针慢慢滑到了下午两点的位置，下课的铃声终于响了起来，来上法语课的学生，抱着各自的课本与刚发下来的作业，或一脸兴奋，或垂头丧气地走出了教室。出门后看到门边的安东尼奥，大家也都很有礼貌地朝他打着招呼，还有人好奇地看了塞万几眼，有些人也认出了这个年纪特别小的拉丁语特长生，对着塞万点头微笑，塞万也乖巧地回以微笑。
等到课室里的学生都走得差不多了，西蒙也跟着人流走到了门口附近，他跟走在最后的几名学生交谈着，说着今天作业的要求，和让对方多注意拼写什么的，然后一转头，就看到靠在门边的安东尼奥与塞万。
他那明显被吓了一跳的样子，已经印证了塞万的部分猜想，微微地叹了口气，塞万把目光转向远方。
西蒙啊，希望未来的你，不会为了你今天的决定，感到后悔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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