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皇十七年(公元597年,丁巳年)
春天二月癸未日,太平公史万岁攻打南宁的羌人,把他们平定了。一开始,梁睿打败王谦的时候,西南的少数民族,不管是夷人还是獠人,基本都归附了,就只有南宁州的首领爨震仗着自己离得远,不服管。梁睿就给皇帝上疏,说:“南宁州,在汉朝的时候就是牂柯的地盘,人口众多,金银财宝那叫一个丰富。以前梁朝的南宁州刺史徐文盛被湘东王征调去荆州,当时中原战事正紧,没空顾及远方,当地的土人爨瓒就趁机占了一块地,后来国家只能远远地封他做刺史,他儿子爨震就一直继承到现在。可这爨震对朝廷太没礼貌了,该交的贡赋也不上交,我请求趁着平定蜀地的兵力,顺便把南宁也拿下。”后来南宁的夷人爨玩投降了,朝廷封他做昆州刺史,结果没多久他又反叛了。于是朝廷任命左领军将军史万岁为行军总管,带兵去攻打。史万岁从蜻蛉川进入,一直打到南中地区。夷人在各个险要地方都设了据点,史万岁一路过关斩将,把他们都打败了。路过诸葛亮的纪功碑,渡过西洱河,进入渠滥川,走了一千多里地,攻破了三十多个部落,俘获了男女两万多人。这下夷人们都吓坏了,赶紧派使者来请求投降,还献上直径一寸的明珠。史万岁就在那里刻石碑,赞颂隋朝的功德。史万岁请求把爨玩带回朝廷,皇帝下诏同意了。可爨玩心里却打着小算盘,不想去京城,就拿金银财宝贿赂史万岁,史万岁收了好处,就把爨玩丢下,自己回去了。
庚寅日,皇帝去了仁寿宫。
桂州的俚族首领李光仕造反了,皇帝派上柱国王世积和前桂州总管周法尚去征讨。周法尚调岭南的兵,王世积调岭北的兵,约定在尹州会合。结果王世积那一路的士兵遇到瘴气,走不了了,只能停在衡州,就剩下周法尚独自去征讨。李光仕打不过,带着一些精兵逃到白石洞死守。周法尚俘虏了很多李光仕手下的家眷,只要有人来投降,就把他的妻子儿女还给他。过了十天,就有好几千人投降。李光仕的队伍彻底溃散,他自己也被追上砍了脑袋。
皇帝又派员外散骑侍郎何稠去招兵讨伐李光仕。何稠去劝降了李光仕的党羽莫崇等人,还按照皇帝的旨意,任命这些首领做州县的官员。何稠是何妥哥哥的儿子。
皇帝因为岭南的夷人和越人老是造反,就任命汴州刺史令狐熙为桂州总管,管理十七个州的军事,还允许他根据实际情况灵活处理事务,刺史以下的官员,他都能直接任命。令狐熙到了地方,大力推行恩德和诚信,那些溪洞的首领们互相说:“以前的总管都是用武力威胁我们,现在这位却是用文书来开导我们,咱们可不能再违抗了!”于是大家纷纷归附。之前因为地方局势不稳定,很多州县的官员都到不了任,只能在总管府办公。令狐熙让他们都回到各自的岗位,还帮着修建城邑,开办学校,不管是汉人还是少数民族,都被感化了。俚族首领宁猛力,在陈朝的时候就占据了南海,隋朝建立后,安抚了他,封他做安州刺史。这宁猛力仗着自己地盘险要,一直很傲慢,从来不去拜见上级。令狐熙对他晓之以理,动之以情,宁猛力被感动了,主动到官府拜见,也不敢再闹事了。令狐熙还上奏,把安州改成了钦州。
皇帝觉得手下的官员对上级不够敬畏,很多事情都办不成。三月丙辰日,就下诏说:“各个部门在判定属官罪行的时候,如果按法律判轻了,但实际情节严重,允许在法律规定之外,酌情用杖刑。”这一下可好,上下官员互相逼迫,动不动就打人,都把残暴当成有能力,把守法当成懦弱。
皇帝因为盗贼太多,下令偷一钱以上就要砍头示众,甚至有三个人一起偷了个瓜,被发现后就直接处死。这下出门在外的人都不敢随便走了,起得晚睡得早,整个天下都人心惶惶。有几个人劫持了官员,对他说:“我们可不是为了钱!我们是为那些被冤枉的人出头。你替我们给皇帝带个话:从古到今,治理国家定法律,可没有偷一钱就判死刑的。你要是不把这话传给皇帝,我们还会再来,到时候你们都别想好过!”皇帝听说后,就取消了这个法律。
有一次,皇帝正生气,想在六月用杖刑杀人,大理少卿河东人赵绰坚决反对,说:“六月是夏天,天地万物都在生长,这个时候不适合杀人。”皇帝反驳说:“六月虽然万物生长,但这时候也经常打雷啊,我按照上天的规律行事,有什么不行!”最后还是把人杀了。
大理寺有个叫来旷的官员,上奏说大理寺的官员判案太宽松。皇帝觉得来旷这人挺正直,就让他每天在五品官员的行列里参见。这来旷又举报少卿赵绰随意免除犯人的徒刑。皇帝派亲信去调查,结果发现赵绰并没有偏袒徇私。皇帝这下可气坏了,下令将来旷斩首。赵绰又出来据理力争,说不能将来旷处死,皇帝气得一甩袖子,转身进了内室。赵绰脑子一转,喊着:“陛下,我不再说来旷的事了,我还有其他事要奏报。”皇帝这才让人把他带进内室。赵绰赶紧跪下,拜了两拜说:“陛下,我有三条死罪。我作为大理少卿,没管好下面的官员,让来旷触犯了刑律,这是第一条。犯人不该死,我却没能拼死谏争,这是第二条。我本来没别的事,却撒谎求见陛下,这是第三条。”皇帝听他这么一说,脸色才缓和了些。正好独孤皇后也在旁边,就下令赏赐赵绰两杯金杯酒,连杯子一起赏给他了。来旷因此免了死罪,被流放到广州。
萧摩诃的儿子萧世略在江南造反,按道理萧摩诃也要受牵连。皇帝说:“萧世略还不到二十岁,他能掀起什么风浪?肯定是因为他是名将之后,被别人逼着干的。”就想赦免萧摩诃。赵绰却坚决反对,皇帝拗不过他,又想趁赵绰走后赦免萧摩诃,就叫赵绰先去吃饭。赵绰说:“我上奏的案子还没处理完,不敢退下。”皇帝没办法,只好说:“大理少卿,你就为朕特别赦免萧摩诃吧。”然后让身边的人把萧摩诃放了。
刑部侍郎辛亶曾经穿了条红色的裤子,民间传说穿这个能升官。皇帝觉得这是在搞迷信活动,要把他斩首。赵绰说:“按照法律,他不该死,我不能接受这个诏令。”皇帝气得不行,说:“你这么心疼辛亶,就不心疼自己!”下令把赵绰拉出去斩首。赵绰说:“陛下您宁可杀了我,也不能杀辛亶。”到了朝堂,赵绰解开衣服准备受刑,皇帝派人来问他:“你还坚持吗?”赵绰回答:“我一心执法,不怕死!”皇帝气得又一甩袖子进了内室。过了好一会儿,才把赵绰放了。第二天,皇帝还专门向赵绰道歉,又安慰鼓励他,赏赐了三百段财物。
当时皇帝禁止使用质量不好的钱,有两个人在集市上用坏钱换好钱,被巡逻的武侯抓住报告给皇帝,皇帝下令把这两人都斩首。赵绰又进谏说:“这两人的罪过最多打一顿板子,杀了他们不符合法律规定。”皇帝不耐烦地说:“这事儿和你没关系。”赵绰说:“陛下您不嫌我笨,把我放在司法部门,现在要随便杀人,怎么能和我没关系呢!”皇帝说:“你就像要撼动大树,树不动你就该退下。”赵绰回答:“我希望能感动陛下的天心,还管什么大树动不动。”皇帝又说:“喝汤的时候汤太烫,就先放下,你是想挫损天子的威严吗!”赵绰还是一个劲儿地磕头,还往前凑,皇帝呵斥他,他也不肯退,最后皇帝没办法,只好又进了内室。治书侍御史柳彧也上奏恳切地劝谏,皇帝这才打消了杀那两人的念头。
皇帝觉得赵绰真诚正直,经常把他带到内室。有时候皇帝和皇后坐在一张榻上,就招呼赵绰坐下,一起讨论国家大事的得失,前前后后赏赐给他的财物不计其数。赵绰和大理卿薛胄同一时期在任,两人都以公正宽厚出名。不过薛胄断案注重情理,赵绰则严格守法,两人都很称职。薛胄是薛端的儿子。
【内核解读】
这段关于隋文帝开皇十七年的记载,像一幅立体的历史画卷,展现了隋初在军事、法律、边疆治理等领域的复杂面相,其中的治理逻辑、人性博弈与制度张力,即便放在今天看,仍有深刻的启示意义。
边疆治理:武力与怀柔的“双轨实验”
隋初对边疆的治理,呈现出鲜明的“刚柔并济”特征,但效果却因执行者的选择而天差地别。
史万岁平定南宁羌(今云南一带),一路破三十余部、拓地千里,展现了隋朝军事力量的威慑力,但其收受爨玩贿赂而纵虎归山,又暴露了边疆将领权力失控的隐患——武力能暂时压服反抗,却因腐败消解了治理根基,为日后叛乱埋下伏笔。
反观令狐熙治理岭南,则走出了一条“以恩信代兵威”的路径。面对俚、越等族的反复叛乱,他不依赖军事镇压,反而“大弘恩信”,通过亲自手写文书晓谕部族、派遣官员赴任、建城邑、开学校,用制度建设与文化融合消解隔阂。连恃险骄横的宁猛力都主动归附,证明“柔性治理”在民族地区的长效性:比起武力征服,尊重差异、推动融合的“攻心”之策,更能实现边疆的长治久安。
法律制度:从“极端严苛”到“有限修正”的摇摆
隋文帝在这一年的法律实践,堪称“君主意志与法律理性的角力场”。
他曾规定“盗一钱以上皆弃市”,甚至三人共盗一瓜即处死,这种极端重刑看似为了遏制犯罪,实则引发全社会恐慌——“行旅皆晏起早宿”,连路人都因恐惧而改变作息。直到被“劫执事者”直言“自古以来未有盗一钱而死者”,才被迫废止,这揭示了一个朴素的治理规律:法律的威慑力不在于残酷,而在于公平与适度,超出社会共识的“恶法”,终将被现实反噬。
更值得玩味的是隋文帝的“双重标准”:他既允许“律外决杖”,鼓励官员用酷刑立威,又在赵绰的反复劝谏下,多次修正自己的专断判决(如赦免来旷、辛亶、恶钱交易者)。这种摇摆,暴露了专制皇权下法律的本质——它既是统治工具,又需维持“正义”的表象。当君主意志与法律条文冲突时,赵绰这类“执法者”的坚守就成了关键:他敢在朝堂解衣待斩仍坚持“宁杀臣,不可杀辛亶”,用生命扞卫法律底线,恰是古代司法中“理性微光”的体现。
人性与制度:权力场中的“坚守与妥协”
这段记载中的人物群像,生动展现了权力结构下的人性选择。
史万岁是“能吏+贪官”的混合体,他的军事才能与贪腐行为并存,反映了古代边疆将领“功过难辨”的普遍困境;赵绰则是“理想主义司法者”的代表,他以“三死罪”自劾、冒死谏言,甚至不惜“矫言求入”劝谏,用迂回策略对抗皇权专断,其“执法一心,不敢惜死”的信念,超越了时代局限,成为后世“司法良知”的象征。
而隋文帝本人,更像是一个矛盾的集合体:他既有“六月行诛”的刚愎,又能在赵绰苦谏后“解颜”赦人;既想靠重刑立威,又在现实教训前修正错误。这种矛盾,本质是“专制皇权”与“治理理性”的博弈——他需要用绝对权威维护统治,却也不得不承认:仅凭暴力与专断,无法支撑一个庞大帝国的运转。
结语:历史的镜鉴意义
开皇十七年的这些事件,看似零散,却共同指向一个核心命题:治理的本质,是平衡而非极端。边疆治理中,武力与怀柔的平衡决定稳定;法律实践中,威慑与公平的平衡决定认同;权力运行中,权威与理性的平衡决定长久。赵绰的坚守提醒我们:制度的生命力,往往系于那些敢于对抗“极端”的人;而隋文帝的修正则证明:任何脱离现实的治理手段,终将被历史拉回正轨。这或许就是千年之前的这段历史,留给今天的最珍贵启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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