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业元年(公元605年,乙丑年)
正月,壬辰初一,隋炀帝大赦天下,更改年号为大业。
册立王妃萧氏为皇后。
撤销各个州的总管府。
丙辰日,立晋王杨昭为皇太子。
隋文帝末年的时候,有大臣说林邑这个地方有很多奇珍异宝。当时天下太平,刘方刚刚平定交州,于是朝廷任命刘方为驩州道行军总管,去谋划夺取林邑。刘方派遣钦州刺史宁长真等人率领一万多步兵和骑兵从越裳出发,自己亲自率领大将军张愻等人带领水师从比景出发。就在这个月,大军抵达林邑海口。
二月,戊辰日,隋炀帝命令有关部门把金银财宝、各种器物、彩色丝绸、车马等大量陈列出来,让杨素以及各位讨伐汉王杨谅有功的将领站在前面,派奇章公牛弘宣读诏书,称赞他们的功劳,按照功劳大小分别给予赏赐。杨素等人两次跪拜,欢呼舞蹈后退出。己卯日,任命杨素为尚书令。
下诏天下官员在守丧期满后,除去丧服,只有皇帝穿浅色黄衫、系铁装饰的腰带。
三月,丁未日,隋炀帝下诏让杨素和纳言杨达、将作大匠宇文恺负责营建东京洛阳,每个月要征调民夫二百万人,还把洛州城郭内的居民以及各个州的富商大贾几万户迁移过去,让那里变得繁荣起来。同时废弃二崤道,开辟菱册道。
戊申日,隋炀帝下诏说:“听取百姓的意见,和普通民众商议,这样才能清楚地知道刑政的得失。现在我要去巡视淮河、淮海一带,观察各地风俗。”
命令宇文恺和内史舍人封德彝等人营建显仁宫。显仁宫南边连接皁涧,北边跨越洛水之滨。从长江以南、五岭以北采集奇材异石,运到洛阳;还在全国寻求优良的树木、奇异的花草、珍稀的飞禽走兽,用来充实园林。辛亥日,命令尚书右丞皇甫议征调河南、淮北各个郡的百姓,前后一共一百多万人,开通济渠。从西苑引谷水、洛水到黄河;再从板渚引黄河水经过荥泽流入汴水;又从大梁东边引汴水进入泗水,到达淮河;还征调淮南百姓十多万人开凿邗沟,从山阳到杨子进入长江。通济渠宽四十步,渠的两边都修筑御道,种上柳树。从长安到江都,修建了四十多座离宫。庚申日,派黄门侍郎王弘等人到江南去建造龙舟以及其他各种船只几万艘。东京的官吏监督工程非常严苛急切,民夫累死的有十分之四五,主管部门用车装载死去的民夫,向东到城皋,向北到河阳,一路上接连不断。又在东京修建天经宫,按照四季祭祀隋文帝。
林邑王梵志派兵据守险要之地,刘方进攻并把他们击退。大军渡过阇黎江时,林邑的士兵骑着巨大的大象,从四面赶来。刘方作战不利,于是就挖了很多小坑,用草盖上,然后派兵去挑战,交战之后假装战败后退;林邑士兵追赶,大象很多陷入坑中摔倒,互相惊恐,军队大乱。刘方用弩箭射大象,大象往后跑,践踏了自己的阵营,刘方趁机率领精锐部队继续进攻。林邑军队大败,被俘虏和杀死的数以万计。刘方带兵追击,多次作战都取得胜利,越过马援所立的铜柱向南,八天后到达林邑国都。夏季,四月,梵志放弃城池逃到海上。刘方进入城中,缴获他们的十八尊庙主像,都是用黄金铸造的;刻石记录功绩后返回。士兵们很多脚都肿了,死去的有十分之四五。刘方自己也生病了,死在回朝的路上。
当初,尚书右丞李纲因为多次提出不同意见,得罪了杨素和苏威,杨素就向隋文帝推荐李纲,让他担任刘方的行军司马。刘方迎合杨素的意思,故意刁难李纲,差点把他折磨死。军队返回后,李纲很长时间都没有得到调任,苏威又派李纲到南海接应林邑事务,过了很久也不召他回来。李纲自己回来汇报事情,苏威就弹劾他擅自离开岗位,交给司法官吏审问;正好赶上大赦,李纲被免去官职,隐居在鄠县。
五月,开始修建西苑,周长二百里。西苑里面有个大湖,周长十多里。在湖中堆起方丈、蓬莱、瀛洲等几座假山,高出水面一百多尺,亭台楼阁、宫殿建筑,遍布在山上,高低错落,就像仙境一样。北面有龙鳞渠,弯弯曲曲地注入湖中。沿着龙鳞渠建造了十六座院子,每个院子的门都对着水渠,每个院子都由一位四品夫人管理,里面的堂殿楼观,极其华丽。宫里的树木到了秋冬季节凋零,就剪彩绸做成花叶,绑在树枝上,颜色旧了就换新的,始终像春天一样。池塘里也用彩绸剪成荷花、菱角等,皇帝来游玩时,就把冰去掉,布置好这些彩绸做的水生植物。十六院的夫人竞相用精美的食物来攀比,以求得到皇帝的恩宠。皇帝喜欢在月夜带着几千名宫女骑着马在西苑游玩,还创作了《清夜游曲》,让人在马上演奏。
隋炀帝对待各位亲王的恩情很淡薄,还对他们有很多猜忌。滕王杨纶、卫王杨集心里很担忧害怕,就叫来术士询问吉凶,还举行道教的斋醮仪式祈求赐福。有人告发他们心怀怨恨、诅咒皇帝,有关部门上奏请求处死他们;秋季,七月,丙午日,隋炀帝下诏把他们开除官籍,贬为平民,流放到边远郡县。杨纶是杨瓒的儿子;杨集是杨爽的儿子。
八月,壬寅日,隋炀帝前往江都,从显仁宫出发,王弘派龙舟前来迎接。乙巳日,隋炀帝乘坐小朱航,从漕渠驶出洛口,登上龙舟。龙舟有四层,高四十五六尺,长二百丈。最上面一层有正殿、内殿、东西朝堂;中间两层有一百二十个房间,都用金玉装饰;最下面一层是内侍居住的地方。皇后乘坐翔螭舟,规模比龙舟稍小,但装饰没什么差别。另外还有浮景船九艘,有三层,都是水上宫殿。还有漾彩、朱鸟、苍螭、白虎、玄武、飞羽、青凫、陵波、五楼、道场、玄坛、板翕、黄篾等几千艘船,供后宫、诸王、公主、百官、和尚、尼姑、道士、外国宾客乘坐,以及装载朝廷内外各部门供奉的物品,一共用了八万多名拉船的民夫,其中拉漾彩以上船只的有九千多人,这些人被称为殿脚,都穿着彩色丝绸做的衣服。又有平乘、青龙、艨艟、艚艟、八棹、艇舸等几千艘船,由十二卫的士兵乘坐,船上装载着兵器和帐幕,由士兵自己划船,不用民夫。船只首尾相连二百多里,光彩照耀着水陆,骑兵在两岸护卫前行,旌旗遮蔽了原野。所经过的州县,五百里内都命令进献食物,多的一个州要送一百车,都是水陆各种珍奇食物;后宫的人都吃腻了,出发的时候,很多食物都被扔掉或埋掉。
契丹侵犯营州,隋炀帝下诏让通事谒者韦云起带领突厥兵去讨伐,启民可汗派出两万骑兵,听从韦云起的指挥。韦云起把军队分成二十个营,分四路一起进发,每个营相隔一里,不能相互混杂,听到鼓声就前进,听到号角声就停止,除非是有公事,否则不许骑马快跑,反复强调这些命令后,击鼓出发。有个叫纥干的人违反了约定,韦云起把他斩首,拿着他的首级巡行示众。于是突厥的将帅来拜见韦云起时,都跪着用膝盖行走,大腿发抖,不敢抬头看。契丹本来是依附突厥的,对突厥没有猜忌之心。韦云起进入契丹境内后,让突厥人假装说是去柳城和高丽做交易,谁敢泄露真实情况就斩首。契丹没有防备,韦云起在距离他们营地五十里的地方,快速前进发起袭击,把契丹的男女四万口全部俘获,杀掉其中的男子,把女子和一半的牲畜赏赐给突厥,其余的都带回去了。隋炀帝非常高兴,召集百官说:“韦云起利用突厥平定契丹,才能兼备文武,现在我要亲自举荐他。”于是提拔韦云起为治书侍御史。
当初,西突厥的阿波可汗被叶护可汗俘虏,西突厥国人拥立鞅素特勒的儿子,就是泥利可汗。泥利可汗去世后,他的儿子达漫继位,号称处罗可汗。达漫的母亲向氏,本来是中原人,后来改嫁泥利可汗的弟弟婆实特勒。开皇末年,婆实和向氏入朝,正赶上达头可汗叛乱,就留在了长安,住在鸿胪寺。处罗可汗大多居住在乌孙原来的地方,治理方法不当,国内很多人都反叛了,又被铁勒围困。铁勒是匈奴的后裔,族类繁多,有仆骨、同罗、契苾、薛延陀等部落,他们的酋长都称为俟斤。虽然姓氏不同,但一般都统称铁勒,大体上和突厥风俗相同,以抢劫为生,没有大的君主,分别隶属于东、西两突厥。这一年,处罗可汗带兵攻打铁勒各个部落,对他们征收很重的赋税,又猜忌薛延陀,担心他们叛乱,就召集他们的酋长几百人,全部杀掉。于是铁勒各部落都反叛了,拥立俟利发俟斤契苾歌楞为莫何可汗,又拥立薛延陀俟斤字也咥为小可汗,和处罗可汗作战,多次打败他。莫何可汗勇猛无比,非常得人心,邻国都很惧怕他,伊吾、高昌、焉耆都归附了他。
【内核解读】
大业元年(公元605年)作为隋炀帝杨广登基后的首个完整纪年,其记载的史事集中展现了这位帝王的统治风格与时代特征。透过这段史料,既能看到隋代国力的巅峰投射,也能窥见王朝由盛转衰的隐患伏笔。
权力巩固与制度调整:新朝气象的双重性
隋炀帝在元年正月便完成了一系列权力布局:改元“大业”彰显雄心,立萧氏为皇后、晋王昭为皇太子稳定宗法秩序,废除诸州总管府则直指地方兵权,强化中央集权。这些举措效率极高,体现了新君对权力结构的精准把控。但“废总管府”的背后,也暗含着对地方势力的深度猜忌,为后来的统治埋下了不信任的种子。
对杨素等功臣的高调封赏(“大陈金宝器物”“称扬功伐”),既是对开国功勋的安抚,也是皇权对功臣集团的强势掌控。以杨素为尚书令的人事安排,看似尊崇,实则将核心权力牢牢绑定在帝王意志之下,这种“恩威并施”的驭下之术,暴露了隋炀帝对权力的极度掌控欲。
工程建设与民生代价:盛世幻象下的危机
隋炀帝在大业元年启动的一系列大型工程,堪称古代基建史上的“狂飙突进”:营建东京每月役使二百万人,开通济渠征发河南淮北百万民夫,开邗沟动用淮南十馀万劳力,造龙舟及杂船数万艘……这些工程的规模与效率令人震撼,大运河的开凿更对后世南北经济交流意义深远。
但史料中“役丁死者什四五,所司以车载死丁,东至城皋,北至河阳,相望于道”的记载,撕开了盛世工程的残酷底色。运河“广四十步,渠旁皆筑御道,树以柳”的奢华标准,与“死者什四五”的民生代价形成尖锐对比。显仁宫、西苑的营建更是极尽奢靡——“剪彩为华叶,色渝则易以新者”“十六院竞以淆羞精丽相高”,这种以民脂民膏堆砌的“阳春永驻”,本质上是对民力的过度透支。
军事扩张与统治术:辉煌战功下的隐忧
刘方经略林邑的战事,展现了隋军的战术智慧(“掘小坑诱象陷没”“弩射象乱阵”),最终“俘馘万计”“刻石纪功而还”,扩大了隋朝的南方影响力。但“士卒肿足,死者什四五,方亦得疾卒于道”的结局,同样暴露了远程征战的沉重代价。
韦云起借突厥兵讨契丹的“不战而胜”,则体现了隋炀帝的外交手腕——“诈云向柳城交易”“驰进袭之,尽获其男女四万口”。这种“以夷制夷”的策略虽获帝王盛赞(“才兼文武,朕今自举之”),但将契丹男子尽杀、女子与畜产分赐突厥的残酷手段,既埋下了边疆民族矛盾的隐患,也暴露了隋代对外扩张的掠夺本质。
帝王私欲与政治生态:衰败的前兆
隋炀帝的个人享乐需求在史料中占据显着篇幅:八月巡幸江都的龙舟船队“舳舻相接二百馀里,照耀川陆”,挽船士八万馀人,所过州县“五百里内皆令献食,多者一州至百轝”,后宫“厌饫”则“弃埋之”。这种极致奢华的巡游,完全以满足帝王私欲为核心,将专制皇权的挥霍性暴露无遗。
对宗室的猜忌(“待诸王恩薄,多所猜忌”)与对直臣的打压(李纲因忤逆权贵“免官屏居”),则反映了朝堂政治生态的恶化。滕王纶、卫王集因“呼术者问吉凶”便被“除名为民,徙边郡”,这种严苛的猜忌氛围,导致统治集团内部离心离德,为后来的天下大乱埋下伏笔。
结语:短暂辉煌下的历史镜鉴
大业元年的隋朝,如同一个正在高速行驶却刹车片失灵的战车:帝王的雄心壮志转化为无休止的工程与征战,国家的强大国力被挥霍于奢靡享乐与疆域扩张,民生的持续凋敝则在盛世表象下积蓄着反抗的能量。这段史料记录的不仅是一年的史事,更是一个王朝由巅峰急速滑向深渊的起点。其警示意义穿越千年依然清晰——任何忽视民生、透支民力的“大业”,终将被历史所反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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