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轮巨大的圆月悬在头顶,城墙如同苍龙横亘在远山之间,一道清瘦的影子手握木盒,对准了目标。
身后是大批璇玑阁众,他们皆等候着那一声令下,上前捉拿。
她的手冰凉,眼神却亮若星辰,她已经没有第一次杀人那么紧张了,她拿到了布防图,只要他试图出城,就一定无法逃出雾盈的手掌心。
想在她跟前对宋容暄动手,胆子真不小啊。
那移动的黑点渐渐移动到跟前,待他发现不对劲想要回撤,却已经将自己暴露在雾盈的射程之内。
黑衣人眉峰一挑,已经下定决心硬闯,无论他走哪边城门都是一样的,况且出了东门之后便是官道,他若是能回到梨京,家中带来了那么多仆役镖师,还有与他魏家交好的商人——转机会更大。
这么想着,他本来已往回扭的身子又转了回去,朝着雾盈冲过来。
柳雾盈,没有武功,又是阁主,绝对是最薄弱的一环。
雾盈哪儿能不知道他什么打算,想劫持自己,得看看他有没有这个本事。
且看看是他的刀快,还是雾盈的针快。
雾盈心中一片澄明清澈,她不闪不避,按下机关。
黑衣人本来以为他们不会伤及自己性命,不料雾盈一出手就要......
雾盈将所有的愤怒化作力量,都凝聚在手上,一根针嗖地飞了出去,如同暗夜中的一线流星,正中面门。
黑衣人的瞳孔顿时失焦,只在一瞬间毒发,他四肢抽搐,从半空中摔落在街道上,距离城墙只有一步之遥。
花亦泠飞身下去,先探一探他的鼻息,然后一把拽下他的玄色面巾。
“阁主,你猜的可果真不错。”
月光将那黑衣人的脸映得惨白,也让他的五官暴露无遗。
所谓的杀人凶手,只是她从璇玑阁众人中随便找的人,她已经事先与众人商量好,装出真的找出杀人凶手的模样,其实只不过是让幕后之人放松警惕,抓紧时间处理余下的物证,好露出马脚——这与她半年前逼裴夫人现身的法子,如出一辙。
“真是魏大公子!”时漾啧啧称奇。
“三番五次想害人,这么死了,还便宜了他。”雾盈冷眼道。
“七公子......那边......”花亦泠小心翼翼地瞧了瞧阁主的脸色,越发觉得雾盈不可捉摸。
魏七公子与阁主果然关系匪浅,居然会与阁主一同伏杀自家兄长。
花亦泠都暗自替这位魏七公子捏了一把汗,心道他回到江陵魏家,指不定要受多少磋磨呢。
雾盈这才想起来,宋容暄他们几个人好像中了他的招数,不知道昏倒在哪条街上。
“把人拖到乱葬岗去吧。”
“是。”花亦泠领着几个人将尸体拖走。
“走吧,我们去找他们。”
雾盈在客栈门口那条街上发现了宋容暄几人的踪迹,他们横七竖八躺倒在地上,唯有容暄靠在墙壁上,双目微阖。
“你倒是醒醒啊!”雾盈伸手去拍他的脸,只听得清脆的一声,连她自己都惊得呆滞了一瞬。
宋容暄被这一巴掌扇得一激灵,原本模糊的景色顿时明晰起来,雾盈好端端地站在他面前,只是......
“我,我不是故意......”雾盈慌忙要解释,却堪堪被一股强劲的力道拽进他怀中。
雾盈侧眸看见他微红的眼尾,心中一涩,他像是沉溺在那一场暗无天日的梦里迟迟未醒。
他莫不是疯了?
雾盈浑身一颤,伏在他的肩头未曾动弹,狂乱的心跳早就暴露了她的贪婪。
“袅袅......”宋容暄艰涩地抿了抿唇,“你没事就好。”
简单的两个字从他口中说出,便被赋予了无穷无尽的魔力,让雾盈呼吸紊乱。
“好了好了,”雾盈踮起脚轻轻拍了拍他的额头,“不会真被我一巴掌扇傻了吧?”
只见宋容暄的眸子终于转而清明,雾盈松了一口气,拽住他的袖子:“去看看其他人有没有事。”
还好他们只吸入了少量粉末,昏迷之中看见了许多可怖的景象,并没有如同步长空那般跳楼而死。
众人被其余人扶着送回了客栈,雾盈看完最后一个人的情况,揉了揉酸痛的膝盖,对时漾道:“师妹辛苦了。”
“都是我们璇玑阁的弟兄,应该的。”时漾拍了拍她的肩膀,“阁主,先回去吧,外头太冷了,一会指不定又要下雪。”
时漾指了指晦暗的天色。
“好。”
雾盈看了宋容暄一眼,伸出一条手臂,“我扶着你吧,方才......方才我不该扇你的。”
直到现在,他的脸上还留着一个鲜红的巴掌印。
齐烨醒来的一瞬间,模模糊糊看到宋容暄脸上的巴掌印,被吓醒了一半:“侯......公子,你的脸,谁,谁打了你?”
“我。”雾盈硬着头皮尴尬地站出来,“我,我不是故意的。”
哦,是柳姑娘打的。
哦,那没事了。
齐烨看着宋容暄也没有什么生气的意思,也随着其他人先离去了。
长街里拖着两个孤瘦的影子,如同乱世中的两朵相互依偎的漂萍。
“你既然知道他手里有花粉,怎么不知道早做准备?”雾盈歪头问,颇有些恨铁不成钢的意味。
“扬起的粉末,躲不过。”宋容暄摇头,低头轻轻靠在她的肩膀上,“所幸......你得手了,很好。”
“只是因为我得手了吗?”雾盈睁着水润的眸子,轻声问。
“你......没事最好。”宋容暄低声道,扯了扯唇角。
“从今往后,你再也不用那么担惊受怕的了。”雾盈的目光投向遥远的长街,竭力让自己的声音平静下来,补充道,“我的阻力也会少许多。”
宋容暄伸手轻抚了一下她的鬓发,雾盈停下脚步,抬眸望着他,听他嘴唇翕动了一下,道:“你终究......”
忽然他的眼前又浮现出那片令人心惊胆战的虚幻,身子晃动了一下,闭眼用掌根按着太阳穴。
“宋容暄......你怎么了!”雾盈吓得脸色煞白,声音都变了调。
雾盈想伸手去扶他,可是他的身子太沉,可不是她一个小姑娘能扶起来的。
夹杂着雪粒的风刮得她脸庞生疼,街上已经空无一人,雾盈后知后觉地想,她刚刚杀了一个人,那冤魂该不会找她来索命吧......
可魏郁荣谋杀宋容暄在前,本就是罪有应得!
雾盈内心骤然涌出无限勇气,她柳雾盈行的是天下正道,惩奸除恶,有何可畏!
雾盈强撑着,咬牙将宋容暄的胳膊搭到自己肩膀上。
霜凝在她的眼睫上,脚在雪地里陷得越深,她从没觉得宋容暄的手这么凉,只好抓住他的手,将手指一根根掰开,用自己的体温渐渐温暖他。
眼眶里慢慢蓄起清澈的泪,雾盈吸了吸鼻子,努力让自己显得没那么脆弱。
仿佛天地之间只剩下他们两人,茫茫亦忙忙,不知庭霰今朝落,疑是林花昨夜开。
不知走了多久,她的身子也慢慢冻僵,露在外头的手冻得通红。最后,她终于体力不支,跪倒在地上。
她拼命想要抓住宋容暄,可他还是摔了下去,雾盈正想重新站起来,听得不远处惊疑的一声,一人从树上跳进雪地里:“阁主,你怎么还在这儿?”
“师姐,快帮我扶一下......”雾盈龇牙咧嘴道。
“可是,”花亦泠看了看自己的手,“我刚用这双手搬运过尸体啊......不太合适吧......”
“我去叫人来!”花亦泠赶紧一个箭步朝着客栈的方向掠去。
雾盈大口喘息着,呵出的热气在空气中凝成团团白雾。她又瞧了瞧宋容暄的脸色,心下一沉,她能等得,可宋容暄等不得。
况且,宋容暄这样内力深厚的人尚且毒性发作不稳定,时而清醒时而糊涂,其他人就更难说了。
这曼陀罗花粉,竟然有这么大的毒性?
一盏茶功夫后,看到不远处迫近的团团火光,雾盈才松了口气。
璇玑阁众人急匆匆将宋容暄背走,雾盈步履不停紧跟在后头。
“其他人怎么样了?”雾盈问。
“醒了倒是醒了,不过时有......疯癫之症。”时漾艰涩开口。
“我用的藿香正气散,只有提神醒脑的功效,不过......对于解毒无甚裨益。”花亦泠一脸愧色。
“我手下的人跑遍了城中所有的医馆,都没有找到曼陀罗花粉的解药。”时漾垂眸轻声道。
雾盈眼看着宋容暄被送到塌上休息,方才关了门出来,闻言眉头一蹙。时辰不等人,无论是什么法子,有没有效果,尽力一试才知道。
“临行之前,忘机老人曾交给我一封信。”雾盈轻轻摩挲着袖口,漫声道,“如今这信,也该派上用场了。”
“雇车,立刻去城南柳条巷。”雾盈说走就走,已经咚咚下楼去了。
“是。”花亦泠立刻去准备。
一盏茶后,三人坐上了去往城南的马车。
花亦泠在外头冒雪赶车,扬起鞭子狠狠抽了几下。马车在大街上横冲直撞,也得亏是刚刚过了卯时,街道上没什么人,这才不至于酿成大祸。
时漾搓了搓手,将汤婆子抱到雾盈怀里:“阁主,别冻坏了,就算再着急,也得当心身子。”
雾盈从前天起就没合眼,眼中含着血丝,此时却打起十二分的精神,口中喃喃道:“希望......这一次有用。”
说话间,花亦泠一勒缰绳,马车停在了柳条巷口。
“阁主,前头巷子太窄,只能下车。”花亦泠一掀车帘,森森冷风灌进来,时漾立刻打了个喷嚏。
“走。”雾盈立刻提裙下车,径直走向左手边第三家,敲响了门。
“阿紫,阿紫姑娘你在吗?”
门几乎都要被她拍碎了,门内还是没有一丝一毫的动静。
“怎么办啊,她好像不在......”时漾给雾盈撑着伞,替她拂去肩上的雪粒。
雾盈的脑子仍然是昏沉的,心里有多不甘,多难受,只有她一个人清楚。
她不顾越来越大的雪,直接坐在了堆满雪的台阶上。颤抖的肩膀暴露了她的绝望,到底......还有谁能救宋容暄他们呢?
视线中出现了一个瘦弱的姑娘,她穿着洗得发白的绿色衣衫,背着药筐,一手撑着竹绢伞,一脸懵懂地望着她们:“几位姐姐,你们怎么在我家门口啊?”
雾盈看着她清纯的面容肖似故人,竟然有一瞬的恍惚。连上扬的嘴角弧度,脸颊上的梨涡,都是如此相似。
阿璧......她在瀛洲还好吗......
从前许淳璧对她襄助良多,如今她不在身边,淳璧一人遭受后宫多方倾轧,必定是苦不堪言。
“阿璧......”雾盈情不自禁地唤出一声,在迈下台阶的瞬间又停住脚步,强迫自己神思清醒起来:“你是忘机老人的孙女阿紫姑娘?”
“你怎么知道我祖父的江湖名号?”姑娘歪着头道。
“长话短说,”雾盈上前一把握住阿紫的手,“有许多人中了曼陀罗花粉之毒,你能解毒吗?”
“我想想,我记得有本书写到过......”
“都什么时候了,”雾盈赶紧道,“阿紫你进屋找,我们等你。”
“好。”
忘机老人的宅子地方偏僻,院子里的大锅里头似乎盛放着药汁,里面飘散出浓郁的药味。
其他地方还摆放了诸多奇形怪状的药材,因为放在花架之下,覆盖了薄薄的一层雪,雾盈能勉强认出一二。
里屋的架子上各种医书古籍琳琅满目,阿紫在书架上抽出一本又一本,手翻动得飞快,雾盈看得眼花缭乱。
时漾在廊下看着缸中游弋的山水画蝶尾出神。
金鱼在缸中甩着赤色的尾巴,即使在微弱的光线下也熠熠生辉。
“找到了!”
三人顿时凑到阿紫身旁,只听得她念道:“千年火灵芝,只有这个有用。”
四人面面相觑,花亦泠与时漾从没听说过这味药材,一脸茫然,而雾盈则是......彻头彻尾的绝望。
就算找到了解毒的药又如何?千年火灵芝太难寻,只在暮遮周围雪山上有少量分布,大多在潮湿阴暗的洞穴深处才有。
如此看来,他们还是......逃不过疯癫的命运吗?
雾盈脚步一软,跪坐在地上,心底蔓延开一片刺痛,她望着医书上那泛黄的一行字,垂眸不语。
阿紫轻轻扶起她:“这位姐姐,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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