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温眼中的喜悦在那一刻黯灭,光芒被无尽的阴沉吞噬。
那张脸,不是朱瑾。
朱珍献上的,只是一颗无名小卒的头颅。
……
同一时刻,数百里外的汴梁城郊。
夜风卷着刺鼻的焦糊味,从远处巨大的城池轮廓上吹来,掠过一片死寂的林地。
霍存与刘闯的兵马,正潜伏于此。
锐士都的士卒,一动不动,仿佛与黑暗融为一体,连呼吸都压抑到了极致,只有眼神在夜色里透出捕食者般的幽光,死死锁住远方的汴梁。
相比之下,铁壁都的士卒则躁动不安。
方才那场堪称奇迹的夜袭,那冲天的火光,那敌人腹心的混乱,让每一个人的血液都在发烫。
功勋就在眼前,唾手可得。
元从老将刘闯更是焦躁到了极点。
他紧握刀柄的手背上,筋络暴起,目光反复刮过霍存冷硬的侧脸。
烧了粮仓武库,是大功。
但若能趁乱杀进城,斩下朱家子弟的头颅,那才是能让他刘闯名震天下的不世之功!
“霍将军!”
刘闯终于忍不住,声音压得极低,却像一簇火苗。
“汴梁城内乱成了一锅粥!此时不攻,更待何时?!”
霍存的视线,纹丝不动,依旧钉在远方的城池上。
“军令,是袭扰,不是攻城。”
他的声音没有任何温度,却带着钢铁般的决断力。
“袭扰?火都快灭了,还扰个屁!”
刘闯的火气轰然炸开,他往前一步,逼近霍存。
“一个降将,倒教起我这从龙元从怎么打仗了?霍存,你是不是怕了?怕死在这里,丢了你这好不容易换来的前程!”
霍存终于转过头,那双眼睛在黑暗中利如刀锋,直刺刘闯。
“刘将军,收起你的心思。朱友伦不是废物,城里现在就是个张开了口的陷阱。”
“陷阱?!”
刘闯嗤笑一声,满脸不屑。
“我看你是被朱温吓破了胆!我只知道富贵险中求!你不敢去,老子去!”
话音未落,刘闯猛然转身,对着亲兵暴喝:
“传我将令,铁壁都,随我杀!”
他已经被功名和压倒一个“降将”的执念彻底冲昏了头。
就在此时,异变陡生!
远处汴梁城的城门,竟在一片吱嘎声中缓缓打开!
一支数千人的军队,打着“朱”字帅旗,阵型散乱地涌了出来,为首的正是朱友d伦。他们看上去惊惶失措,像是急于扑灭城外余火的乌合之众。
“看!”
刘闯狂喜,伸手指着那支“仓皇”出城的敌军,扭头对霍存吼道。
“他们自己出来送死了!霍存,你看见没有!”
他甚至不等回应,翻身上马,高举战刀。
“铁壁都的弟兄们!建功立业就在今日!随我冲!”
“杀!”
数千名早就按捺不住的铁壁都士卒,发出一声震天狂吼,如出笼的猛虎,朝着朱友伦的部队狂扑而去。
霍存眉头紧锁,望着刘闯那被贪婪吞噬的背影,心底发出一声轻叹。
但他没有阻止。
有些教训,只能用血来写。
“锐士都,原地结阵!准备接应!”
他冷静地下达了截然相反的命令。
战场之上,刘闯率领的铁壁都气势如虹。
而朱友伦的部队简直不堪一击,稍一接触便丢盔弃甲,狼狈地朝后方溃逃。
“追!”
刘闯杀红了眼,功勋的幻影就在前方朝他招手。
他根本没有察觉,朱友伦溃逃的方向,并非城门,而是一侧的地势低洼处。
“杀啊!”
铁壁都的士卒们紧追不舍,嗷嗷叫着一头扎进了那片两侧生有密林的洼地。
突然!
呜——!
凄厉的牛角号声,自洼地两侧的密林中同时炸响!
无数火把骤然点亮,将整片洼地映成白昼!
两股钢铁洪流从林中杀出,狠狠咬住了铁壁都的侧翼!为首一员大将,手持马槊,面容冷酷,正是宣武军中以坚韧闻名的宿将,氐叔综!
“中计了!”
这三个字像一道惊雷在刘闯脑中炸开,他全身的血液瞬间冻结。
这不是溃败,是诱杀!
“结阵!快结阵!”
他用尽全身力气嘶吼,声音却因恐惧而变调。
晚了。
氐叔综的精锐骑兵,像两柄烧红的巨刃,狠狠切进了铁壁都拉长的追击阵型。
骑兵对步兵。
冲锋对停滞。
有备对无备。
这是一场屠杀。
铁壁都的阵型被瞬间撕碎,士卒被分割、包围、淹没。
惨叫声、利刃入肉声、战马的悲鸣声,汇成一片死亡的交响。
伤亡,在以一个恐怖的速度飙升。
刘闯目眦欲裂,挥刀狂砍,身边的亲兵却一个接一个倒下。他第一次,嗅到了绝望的味道。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呜——
一声低沉、雄浑的号角,从洼地之外传来。
那是忠义军的号角!
氐叔综眼角猛地一跳,循声望去。
只见他们刚刚经过的林地边缘,霍存的锐士都,已结成一个锋利到极致的锋矢阵。
霍存本人,全身披挂,手持长槊,就是那个最锐利、最致命的箭头。
他的目标,不是冲过来解救刘闯那些散乱的部众。
他的目标,是氐叔综的帅旗!
“全军,突击!”
霍存的声音冰冷得不含一丝杂质。
“吼!”
八千锐士都将士,发出一声压抑已久的怒吼,步伐整齐划一,踏步向前。
没有狂热的呐喊,只有沉重如山岳的脚步声与粗重的呼吸声,汇聚成一股让人窒息的死亡洪流。
那股一往无前、不死不休的决绝气势,让身经百战的氐叔综感到一阵头皮发麻。
这支部队,疯了!
他们想用八千步卒,来冲击自己的骑兵主力帅旗?!
“拦住他们!”氐叔综厉声咆哮。
宣武军的士兵从两侧围堵上来,试图挡住这支疯狂的孤军。
然而,锐士都的士兵眼中,没有敌人,只有前方那面帅旗。
他们用盾牌硬生生顶住劈砍,任由刀锋在臂膀上划开血口,手中的长刀则以最简洁、最省力的方式,刺入敌人的咽喉与心窝。
以伤换命!
甚至是,以命换命!
他们像一头沉默的钢铁巨兽,在宣武军的包围圈中,硬生生碾出一条血肉模糊的通道。
阵型最前端,霍存的长槊翻飞如龙,每一次挥动,都清空一片敌人。
他的身后,锐士都的士兵踏着同袍与敌人的尸体,眼神没有丝毫动摇,一步,又一步,坚定不移地向前推进。
直逼氐叔综!
氐叔综的额头,冷汗滚落。
他终于看懂了。
这支部队不是来救人的,他们是来换命的!
用他们这八千人的命,来换他氐叔综一个人的命!
主帅若被阵斩,全军必溃!
他不敢赌!
“回防!全军回防!给我碾碎他们!”
氐叔综被迫发出嘶吼,调转主力。
围攻铁壁都的压力,骤然大减。
刘闯得到了宝贵的喘息之机,他望着在敌阵中凿穿血路,为自己吸引了全部火力的霍存和锐士都,一张脸涨成了猪肝色。
羞愧、悔恨、感激……最后只剩下震撼。
他知道,霍存是在用命救他,救整个铁壁都!
霍存看到敌军主力已调转向自己,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目的达到了。
“变阵!圆阵防守!”
锋矢瞬间化为圆盾,极致的突击,转为极致的防守,死死缠住了宣武军的主力。
“还愣着干什么!重整部队,杀出去!”
霍存的咆哮穿过战场,狠狠砸在刘闯耳中。
刘闯一个激灵,猛地举起浴血的大刀,用嘶哑的嗓音怒吼。
“铁壁都!不想死的,都给老子起来!跟着霍将军,杀出一条血路!”
劫后余生的铁壁都将士,爆发出最后的血勇,以刘闯为核心重新聚拢,与锐士都的阵型遥相呼应,合力朝着包围圈最薄弱处,发起了决死冲锋。
终于,那道包围圈,被硬生生撕开了一道缺口。
两支部队合兵一处,且战且退,撤回了安全的林地。
夜风吹过,血腥味浓得令人作呕。
刘闯浑身是血,甲胄上布满刻痕,他走到霍存面前,扔掉头盔,“噗通”一声单膝跪地。
“末将……有罪!”
他的声音嘶哑干涩,头颅深深低下。
“自此以后,铁壁都上下,唯将军马首是瞻!”
霍存只是冷冷地瞥了他一眼,没有去扶,目光越过他的头顶,望向那火光渐熄,却杀机更盛的汴梁城。
“清点伤亡。”
“然后,把他们所有东西烧光。”
“我们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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