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套的风暴自西北起,而酝酿这风暴另一翼的雷霆,则在东南方悄然汇聚。
黄土高原北缘,陕西北部、宁夏南部这片沟壑纵横、梁峁交错的地带,
历来是“套虏”肆虐的核心区域。
所谓“套虏”,并非单一部落,而是明廷对盘踞河套、
屡屡南犯的蒙古诸部统称,其中又以鄂尔多斯部为主体。
他们如附骨之疽,紧贴着大明延绥镇与宁夏镇的边墙。
丰年互市,歉岁劫掠,与沿边军镇形成了“世仇+互市”的畸形共生关系。
鄂尔多斯部在此时尚未形成后世严格的“六旗”建制,
多以氏族为单位,散布在无定河流域及更北的草场。
其内部山头林立,大酋博硕克图济农名义上是林丹汗册封的济农(副汗),
却难以有效统合桀骜的各部台吉。
剽悍的彻辰洪台吉、野心勃勃的巴图尔额尔克,
以及众多中小部落头人,各自为政,时合时离。
他们控弦之士合计约有两三万,不仅擅长骑兵奔袭,
因长期活动于黄土高原边缘,亦熟悉山地沟壑地形,
甚至发展出步兵配合的战术,装备虽以弓箭弯刀为主,
却也通过劫掠和走私,
拥有少量仿制的火门枪乃至佛朗机小炮,是一股绝不可小觑的力量。
此外,这片区域还混杂着土默特部南支的势力,
他们游弋于河套东部至陕西北部,与鄂尔多斯部既有冲突也有勾结,
部分部落甚至接受明朝“招安”成为“属夷”,实则首鼠两端。
而在明朝边墙之内,宁夏固原、陕西黄龙山一带,
还分布着被称为“番族”的少数民族部落(以回、羌为主),
名义上依附明朝,被编为“番兵”戍边,但因明廷近年来辽东战事吃紧,
边备空虚,饷粮不济,其中部分部落也已离心离德,暗流涌动。
宁夏镇总兵府,气氛与月前已截然不同。
杜文焕大步流星走入正堂,身上崭新的山文甲叶铿锵作响,
脸上虽仍有风霜之色,但眉宇间那股积郁近一年的晦暗与焦躁早已一扫而空,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锐利逼人、甚至略带一丝狠厉的意气风发。
他身后亲兵押着一人,正是监军太监刘应坤。
此刻的刘公公早没了往日趾高气扬的模样,官袍皱巴,帽歪带斜,
脸上还带着一个清晰的巴掌印,嘴角渗血,
被两名铁塔般的军汉反剪双臂,狼狈不堪。
“杜文焕!你这杀才!
杂家是天子亲派监军!你竟敢如此对待钦差!
你眼里还有没有王法!有没有皇上!魏公绝不会放过你!”
刘应坤挣扎着,尖利的嗓音因恐惧和愤怒而变调,却仍试图用往日的威势恫吓。
杜文焕恍若未闻,径直走到帅案后坐下,
慢条斯理地摘下头盔,放在案上,这才抬眼,冷冷地看向阶下之人。
那目光,像在看一条砧板上垂死挣扎的鱼。
“王法?皇上?”
杜文焕嗤笑一声,
“刘公公,你跟杜某谈王法?
克扣我宁夏镇将士血汗粮饷时,你的王法在哪?
纵容家奴强占军屯、逼死军户时,你的皇上在哪?
动辄以‘君前失仪’、‘跋扈不臣’构陷边将时,你的魏公,又在哪里!”
他每问一句,声音便提高一分,到最后已是厉声喝问,
多年积压的愤懑、屈辱、乃至对麾下儿郎的愧疚,在此刻喷薄而出。
刘应坤被他的气势所慑,一时语塞,旋即又色厉内荏地叫道:
“你……你血口喷人!
杂家要上本参你!
参你勾结外寇,图谋不轨!
参你殴打钦差,形同造反!”
“造反?”
杜文焕猛地一拍帅案,霍然站起,
“老子守的是大明的边!护的是大明的民!
饿着肚子、拿着破刀烂枪跟蒙古鞑子拼命的,是老子的兵!
你这种蛀虫,也配跟杜某谈造反?”
他绕过帅案,一步步走下台阶,走到刘应坤面前。
刘应坤被他眼中毫不掩饰的杀意吓得一哆嗦,想后退却被亲兵死死按住。
“杜某今日就告诉你,”
杜文焕盯着他,一字一顿,
“老子不但要关你,还要揍你!
这将近一年的鸟气,今日就先讨点利息!”
话音未落,杜文焕那布满老茧的拳头已狠狠砸在刘应坤的小腹上。
“呃啊——!”
刘应坤惨叫一声,像只虾米般蜷缩下去,涕泪横流,什么狠话都喊不出来了。
杜文焕却未停手,拳脚相加,专挑肉厚不易致命却又疼痛钻心的地方下手。
他并非嗜血狂徒,但这口恶气憋得太久。
想起麾下士卒面黄肌瘦仍要巡边,想起冻饿而死的军户遗孤,
想起这阉货在府中饮酒作乐、贪墨无度的嘴脸,每一拳都带着无比的愤懑。
亲兵们眼观鼻鼻观心,仿佛没看见。
堂外守卫的军士,隐约听到里面的动静,互相交换个眼神,嘴角都忍不住微微上扬。
直到刘应坤只剩哼哼的力气,像摊烂泥般趴在地上,
杜文焕才喘着粗气停手,甩了甩有些发红的拳头,喝道:
“拖下去!找个干净屋子关起来!
每日两餐,饿不死就行!
没老子手令,任何人不得靠近!”
“是!”
亲兵轰然应诺,像拖死狗一样将刘应坤拖了出去。
杜文焕走回帅位,长长吐出一口浊气,只觉得胸中块垒尽去,说不出的畅快。
有鬼王殿下撑腰,有榆林尤世威互为奥援,
更有那足以让任何边将疯狂的粮饷军械支持,他还怕个鸟!
这大明边镇总兵,他杜文焕今日才算当出了点滋味!
“来人!”
“在!”
“传令各营、各堡、各寨!
即日起,补发所有拖欠粮饷!按足额发放!战兵双饷,辅兵足饷!”
杜文焕斩钉截铁下令道。
“再传令!打开府库,将那些生锈的、破损的刀枪甲胄,全部拉出来!
能修的即刻找匠户修复,不能修的,回炉重铸!
尤总兵支援的军械即日下发各营!”
“第三,给老子贴出告示!
宁夏镇,募兵!凡十六岁以上、四十岁以下,
身体健壮、无不良恶习者,皆可应募!
一经录取,饷银从优,安家费翻倍!
告诉他们,跟着我杜文焕,跟着鬼王殿下,
有饭吃,有衣穿,有仗打,有功立,有银子拿,更有封妻荫子的前程!”
一道道命令流水般发出,整个宁夏镇如同被注入滚水的油锅,瞬间沸腾了!
消息像风一样传遍各营各堡。
起初是惊疑,当第一车粮食、第一箱银锭、第一批雪亮的新刀枪真的运抵营中时,
怀疑变成了狂喜,进而化作冲天的士气。
“总爷发饷了!足饷!”
“是新粮!白花花的大米!”
“快看!崭新的腰刀!还有棉甲!”
“募兵!总兵大人要扩军了!”
士卒们领到了拖欠已久的饷银,摸到了久违的饱腹感,
换上了更精良的装备,腰杆瞬间挺直,眼神里重新燃起了锐气。
而募兵告示前,更是人山人海。
不仅是军户余丁,许多活不下去的农民、匠户、甚至小商贩,都闻讯赶来。
能吃粮当兵,在这年月就是最好的活路,更何况宁夏镇这次待遇如此优厚!
杜文焕深知,兵贵精不贵多。
他利用鬼王殿下支援的粮饷,不仅补发欠饷,
更提高了日常伙食标准,三日一肉,五日一犒赏。
同时,他亲自监督,以老兵为骨干,对新募之兵进行严格操练。
阵法、搏杀、射术、野外生存……一切从严从难。
有了充足的粮饷打底,严苛的训练并未引起太大怨言,反而让新兵们迅速有了脱胎换骨的变化。
他并不急于出兵。
按照鬼王殿下的整体谋划,他这一路是南线,
与榆林尤世威的北线、辉腾军主力的东线构成合围。
他距离河套“套虏”核心区最近,但也正因如此,需要稳扎稳打,确保一击必中。
他有的是时间打磨这支重新焕发生机的军队。
更何况,他还在等一样至关重要的东西,
一样能将宁夏镇军队战斗力提升数个层级、
足以啃下鄂尔多斯部那些依仗地形负隅顽抗的“大杀器”。
“赵震天的火炮营……”
杜文焕站在校场高台,望着下方热火朝天操练的军阵,眼中闪烁着期待的光芒。
据殿下信使所言,这位赵将军麾下的炮营,
装备着远超红夷大炮的犀利火器,射程远、精度高、威力骇人。
一旦这支强援抵达,与他麾下熟悉黄土高原地形的步骑结合,
届时,什么鄂尔多斯部的山地营垒,
什么“番族”可能据守的险要寨堡,都将在这雷霆之火下化为齑粉!
套虏?番族?
杜文焕望向北方苍茫的黄土高原与草原交界地带,嘴角勾起一丝冷冽的弧度。
“好好蹦跶吧,等赵将军的炮一到,老子请你们好好吃一顿‘铁花生米’!”
请大家记得我们的网站:暴风中文(m.baofengzw.com)明末,钢铁的洪流滚滚向前更新速度全网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