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爷子越说越起劲。
突然间，他觉得这些话特别耳熟。
好像不是自己在说，而是三孙朱允熥曾经提过的那个问题！
“税粮本身数量就大，是每年的重头，运输更是麻烦得很。”
“正因麻烦，这些官员就觉得自己有机可乘，上下其手，你捞一点，我拿一点。”
“伸手的人越来越多，原本该收齐的税粮，最后少了一大半。”
“为了应付朝廷的任务。”
“他们只能逼着百姓再交，随便找个由头继续征粮，年年如此，百姓头上就压上了好几座大山。”
“越是王朝末期，朝廷的控制力越弱，这类事就越是频繁！”
“所以啊，大孙！”
“将来你是要当咱大明皇帝的！”
“千万不能学那昏君，荒废朝政！”
“让奸臣胡作非为，祸害咱大明的老百姓！”
老爷子说得激动。
小雄英连连点头。
但没多久。
小雄英忽然眨了眨眼，皱起了眉。
语气也变了，像换了个人。
“可是皇爷爷……”
“既然收粮食这么麻烦。”
“为什么还要用这种方式收税呢？”
“还设立这么多名目，等于给贪官送机会？”
“我觉得，不如直接废掉所有征收粮食和布匹的办法。”
“就留一条！”
小雄英说着。
语气变得坚定起来。
他从袖子里拿出一枚钱币。
啪的一声。
拍在了桌面上！
“用钱交税！”
“用钱交税！”
轰！
就在这一刻。
当面前的大孙奶声奶气说出这句话时。
老爷子的脑子里，仿佛被一道惊雷炸响。
转眼间。
所有看不清的迷雾。
仿佛都被驱散了。
“用钱？？？”
“对啊！”
“用钱！！！”
老爷子猛地站了起来。
“为什么不能用钱！”
“如果用钱替代粮食税收，那问题不就解决了？”
“不对！”
“不对不对……”
“事情没那么简单。”
“不说大明现在根本没有足够的钱币，就连百姓也不是家家都有现钱……”
“这钱，真能替代朝廷的税收吗？”
老爷子陷入了沉思。
天地猛然翻转，他猝然察觉四周景象剧烈扭曲。
眼前小雄英笑眯眯地转身离开，仿佛从未停留。
唯有诗句，断断续续地回荡。
《观刈麦》从遥远地方悠悠传来。
“复有贫妇人，抱子在其旁。”
“右手秉遗穗，左臂悬敝筐。”
“听其相顾言，闻者为悲伤。”
“家田输税尽，拾此充饥肠。”
……
老爷子眼眶湿润。
悲凉情绪如潮水般将他包围。
他多想呼唤一声……大孙。
多想再与他多说几句话，多待片刻。
但还没来得及落泪。
忽然。
眼前景色再次变换。
……
“贪官怎么就斩草除不了根！”
书房中。
老爷子盯着手里的奏折，猛地摔在桌上。
怒火中烧。
那时他尚未满头白发，精神抖擞。
眉头微蹙，便透出帝王冷峻之气。
就在他怒火未消之际。
“皇爷爷！”
七岁的大孙欢快地冲进书房，身后跟着一个吹泡泡的小男孩，像个忠实的小尾巴。
看见两个孙子进来。
老爷子脸上怒意瞬间散去。
换上满面笑容。
这间书房，连太子朱标都不敢擅入。
唯独他的大孙，来去自如。
老爷子不仅不怪，还生怕刚才的怒气吓到孩子。
“雄英啊，今天来找皇爷爷有什么事？”
“学堂的方先生布置了一道题，雄英想请爷爷指点！”
“方先生？”三字一出。
老爷子心头一震。
方先生，正是方孝孺。
此人乃大儒宋濂的关门弟子，被称作完全继承了老师学问。
他刚正不阿，为人端正。
宋濂过世后，他便入宫。
老爷子特地安排他教授皇子皇孙。
“他出了什么题目？”
彼时的朱允熥还是个天真孩童。
没有长大后对老爷子的疏远与畏惧。
他蹦蹦跳跳地跑到老爷子面前。
老爷子也不恼，直接把他抱起来，笑着望向朱雄英。
“是关于一地赋税的问题！”
“哦？”
老爷子神情顿时凝重。
梦境中的他，突然感受到一种久违的熟悉。
“听方先生说，皇爷爷最近为贪官所困。”
“这些人借着朝廷名义，随意加重百姓税赋，逼得百姓只能把田产卖给那些乡绅。”
“这样一来，乡绅地越来越多。”
“百姓却越来越穷。”
“没过几年，原本一年能收百万石粮食的州府。”
“现在税粮税银减少了一半不止。”
“为了应付朝廷，又加了各种苛捐杂税，百姓苦不堪言。”
“对吧？”
“是这样吗？”
此时。
老爷子心中那股熟悉的感觉，越来越浓。
忽然！
他猛然想到一件事。
这不正是今天下午，朱允熥在朝堂上提出来的那三个问题之一吗？
第一个问题，是关于税粮运输流程过于繁琐，容易滋生许多不可言说的黑幕。
第二个问题，就是眼下朱雄英所提到的土地兼并。
地方上的士绅，用各种卑劣手段，把百姓的田地全都据为己有。
士绅越来越富，百姓越来越穷！
这是大乱的前兆。
老爷子心头一震。
突然明白了一件事。
他现在所看到的这一切——
不就是大孙在梦中，悄悄告诉自己解决办法吗？
怎么可能？
他心神剧烈震动。
难道梦里的朱雄英，也在和朱允熥一样——
向自己暗示破局的答案？
老爷子心神动荡。
但已经把第一个问题的应对之策，牢牢记在心里。
税制太复杂？那就直接改成收钱！
用银钱收税！
老爷子来不及细想其中的利弊。
目光再次投向眼前的朱雄英。
“大孙，你有主意？”
七岁的朱雄英却笑了。
“很简单啊！”
“皇爷爷。”
“那些豪绅不是喜欢兼并百姓的土地吗？”
“不是喜欢吞并百姓的田产吗？”
“不是想赚更多的钱吗？”
“好啊。”
“那就让他们去！”
老爷子一听，脸色骤变：“大孙，这话可不能随便说！”
但他有种直觉。
眼前这个孙子，话还没说完。
果然。
朱雄英神色平静，语气不急不缓。
“孙儿没有乱说。”
他反问一句：“皇爷爷，咱们大明现在的税，是不是按人头来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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