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击艇脱离月球引力范围的第三十七分钟，舷窗外最后一次不规则的空间扭曲波动归于平静。他们成功摆脱了追踪，代价是耗尽了船上储备的所有“噪声”发生器和三分之二的备用能量——用于干扰“管理者”的秩序锚定信号，在混乱的亚空间流中开辟出一条不可预测的逃逸路径。
格蕾修靠在冰冷的金属座椅上，涤罪七雷放在膝头，枪身上的银光随着飞船的震动微微流淌。她闭着眼，并非休息，而是在精神深处整理刚才获取的数据流。那些来自月面节点的协议样本，像无数冰冷的代码链条，在她意识中缓缓旋转、展开。她能“看”到其中严密的逻辑结构、近乎偏执的优化算法，以及……某种隐藏极深的、如同刻在底层的“渴望”。
那不是简单的指令或程序目标。那更像是一种方向，一种要把所有变量、所有可能性都导向某个终极、静态、完美状态的引力。这引力甚至能扭曲数据本身的存在形态，让它们自发地朝着那个“理想点”坍缩。
“你在‘听’它们说话？”渡鸦的声音从对面传来。她已经卸下破损的外甲，正在用医疗凝胶处理手臂上一道被“概念固化”擦过的伤口——那里的皮肤和肌肉组织呈现出不自然的晶体化纹理，仿佛一部分身体变成了矿物标本。
“更像是……感知它们的‘意图场’。”格蕾修没有睁眼，“‘管理者’的系统不像我们理解的人工智能。它没有‘欲望’，但有绝对的‘趋向性’。它不是在‘想’要控制或同化一切，而是它存在的方式本身，就会让接触到它的系统自发地朝它的秩序标准靠拢。就像……低熵体在高温环境下会自然吸热，直到温度平衡。”
“一种存在性的热力学第二定律？”渡鸦挑了挑眉，熟练地给伤口缠上抑能绷带——专门用于隔离异常能量持续影响的材料，“听起来更棘手了。你能抵抗这种‘趋向性’吗？”
“暂时可以。我的‘秩序之光’和‘连接噪声’本质上是两种相反的扰动：一个强调特定频率的‘有序共振’，一个制造绝对的‘无序混沌’。只要我不陷入它的场域核心，我就能在边缘制造干扰，甚至……短暂地‘借用’它的力量。”格蕾修终于睁开眼睛，瞳孔深处有细碎的银光闪过，像倒映着数据星河，“但长期接触，我的精神结构本身可能会被潜移默化地‘校准’。就像长时间聆听某种特定频率的声音，你的听觉会适应，甚至会开始觉得其他声音‘不和谐’。”
渡鸦沉默了片刻。“那么，我们正在前往的‘量子之海’，能提供对抗这种‘校准’的方法？”
“根据方舟数据库和前文明碎片记载，量子之海是‘可能性’的基底。在那里，‘现实’的规则是流动的、叠加的、非决定的。‘管理者’的绝对秩序场在那里会像巨石投入沸腾的海洋——虽然能暂时压制一片区域，但海洋本身无穷的变幻和不确定性会持续消磨它。”格蕾修看向主控屏幕上正在快速接近的坐标点，“我们需要找到的，不是一种武器，而是一种‘视角’或‘状态’——一种能让我们在保持自身同一性的同时，灵活适应甚至利用无穷可能性的方法。就像……学会在湍流中游泳，而不是试图把整片海冻成冰。”
“听起来像哲学课。”渡鸦扯了扯嘴角，但眼神严肃。
“可能是最危险的实践课。”方舟AI的声音从通讯器传来，“已抵达预定跃迁点边缘。警告：前方维度裂隙读数极不稳定，常规导航信号完全失效。该区域被记录为‘可能性湍流区’，任何进入的物体，其物理常数、时间流逝速率甚至因果逻辑都可能发生局部性改变。历史上共有七次探索尝试，只有两次传回了残缺数据，其余均失联。”
屏幕上，原本是空旷星空的地方，出现了一片“异常”。那不是黑洞，也不是星云，而是一片仿佛星空本身被打上了马赛克又不断融化的区域。光线在那里扭曲、分裂、重组，颜色在可见光谱外疯狂跳跃。偶尔能看到一些模糊的、几何形状不定的“碎片”从区域边缘飘出，又在几秒内解体成基本粒子流。
“这就是……通往量子之海的‘门’？”一名“影隼”队员低声问，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紧张。
“更准确说，是海面上的一个‘漩涡’。”格蕾修站起身，走向控制台，“方舟，按照我们讨论的方案，启动‘共鸣护盾’。”
“明白。加载‘适应性现实缓冲协议’，以格蕾修女士的灵能频率为基准进行动态调谐。警告：该协议仅经过理论模拟，实际效果未知。预计护盾可持续时间：23至67分钟，波动取决于内部环境扰动强度。”
飞船外壳亮起一层柔和的、不断变幻频率的银白色光膜。格蕾修将双手放在两个水晶感应板上，深深吸了口气，将自己的意识与飞船的护盾系统深度连接。她能感觉到飞船仿佛变成她身体的延伸，而那层护盾则成了她精神的屏障，对外界疯狂变化的“规则”进行实时感应和对抗性调整。
“所有人，固定好自己。接下来的一切，可能都不会符合你们的常识。”格蕾修的声音在舱内回荡，平静中带着某种不容置疑的力量，“相信你们的眼睛，但也别完全相信。如果看到、听到或感觉到任何无法理解的东西，不要试图用现有的逻辑去‘想通’它，专注于维持自我意识的连贯性。记住你们是谁，为什么在这里。”
“影隼”成员迅速将自己固定在座椅上，并启动了作战服的内置神经稳定程序。渡鸦对她点了点头，手指在腿侧的枪柄上轻轻敲击，这是她集中精神的习惯动作。
“方舟，倒计时五秒后进入。”
“5……”
护盾光芒增强。
“4……”
格蕾修闭眼，灵能全开。
“3……”
舷窗外的星空马赛克区域骤然放大。
“2……”
飞船轻微震动，仿佛被无形的巨手轻轻握住。
“1。”
跃迁。
没有强烈的加速度，也没有撕裂感。只有一种……失重。不是物理上的失重，而是存在意义上的失重。仿佛突然被从所有熟悉的坐标轴上拔起，扔进了一个没有上下左右、没有过去未来、只有无穷无尽“或许”和“可能”的领域。
舷窗外的景象彻底疯狂。
色彩失去了意义，它们不再是物体的属性，而是本身成为了一种“存在”，如同液体般流淌、混合、分离。形状在不停诞生和湮灭：立方体融化成球体，球体伸展成螺旋，螺旋碎裂成无数碎片，每一片又变成新的几何图形。光线不是直线传播，它们会转弯、会打结、会像喷泉一样从虚无中涌出又落回虚无。
飞船剧烈震颤，护盾的光芒疯狂闪烁，频率变化快得肉眼无法捕捉。格蕾修咬紧牙关，她能感觉到无数种“规则”像暴风雨中的冰雹一样砸在护盾上：这一瞬间，重力指向飞船的左侧；下一瞬间，时间在船舱尾部倒流了0.3秒；再一瞬间，船舱内的空气突然具有了金属的导电性，电火花在设备间跳跃。
“稳定器过载12%！局部时间流速差异超过安全阈值！”方舟的报警声在混乱中显得格外冰冷。
“调整基准频率，引入随机扰动因子，别让任何单一规则固化在我们身上！”格蕾修在意识中大喊，她的思维此刻必须比光还快，不断预测、适应、反制周围规则的冲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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