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汉东省委常委会进行到第三项议题时,
沙瑞金的声音开始发飘。
那是个关于数字经济园二期项目资金调整的议题,赵启明正在汇报一组复杂的数据。沙瑞金坐在主位,手指无意识地按压着太阳穴。
会议室里暖气开得很足,他却觉得一阵阵发冷。
“……所以,我们建议将部分传统产业扶持资金,向数字经济领域倾斜。”赵启明推了推眼镜,“这是结构优化的必然选择。”
“倾斜多少?”沙瑞金问,声音比平时低了一个度。
“初步测算,年度预算的15%。”
“十五个百分点……”沙瑞金翻开面前的资料,那些数字在眼前晃动、重叠。他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看到李达康担忧的眼神。
“沙书记?”李达康轻声提醒。
“继续。”沙瑞金摆摆手,端起茶杯的手却在微微颤抖。
茶水洒出几滴,在文件上晕开淡黄的痕迹。
接下来的二十分钟,他努力集中精神,但耳边的话音忽远忽近。
赵启明在说什么“动能转换”,周秉义在说什么“稳中求进”,祁同伟汇报一起跨省案件的进展……每个字都听得见,却串不成完整的意思。
直到祁同伟说到“河西”两个字。
沙瑞金猛地抬起头:“河西怎么了?”
全场的目光投向他。
祁同伟顿了顿:
“河西警方请求协查一起资金异常流动案,涉及瀚海集团关联企业。我们已经……”
“瀚海……”沙瑞金喃喃重复,忽然感到胸口一阵剧痛,像有只无形的手攥住了心脏。他张大嘴想呼吸,却吸不进空气。
“沙书记!”
“快叫医生!”
椅子翻倒的声音,慌乱的脚步声。沙瑞金最后的意识,是看见天花板上的吸顶灯,光线刺眼,然后黑暗吞没了一切。
消息传到河西时,陆则川正在和老矿工代表座谈。
陈晓急匆匆走进会议室,俯身在他耳边说了几句。
陆则川脸色骤变,手中的笔“啪”地掉在桌上。
“陆书记?”对面的老矿工疑惑地问。
“抱歉,有点急事。”陆则川勉强维持镇定,
“陈晓,你继续主持。大家有什么想法,都记下来,我回头一一研究。”
他起身离开会议室,脚步有些踉跄。
走廊尽头,他扶着墙站了一会儿,才掏出手机拨通祁同伟的电话。
“沙书记情况怎么样?”
电话那头,祁同伟的声音压得很低:
“在抢救。医生说……突发心梗,情况不乐观。”
陆则川闭上眼。汉东的一幕幕在脑中闪过——书房里的长谈,常委会上的默契,离别时那句“则川,前路珍重”。那个如兄如长的人,那个为他顶住所有压力的人。
“谁在主持工作?”他问。
“周副书记暂时主持。”祁同伟顿了顿,
“但赵副省长那边……动作很快。刚才已经紧急召开省长办公会,调整了几个部门的负责人。”
陆则川听出了言外之意。沙瑞金倒下,权力真空立刻被各方填补。
而作为沙瑞金最信任的人之一,祁同伟的处境可想而知。
“你怎么样?”陆则川问。
“暂时没事。”祁同伟说得很轻松,但陆则川听出了一丝紧绷,
“就是手头的几个案子……被要求重新评估,暂缓推进。”
包括那起涉及河西的跨省案件。陆则川明白了。
“保护好自己。”他最终只说了这四个字。
“您也是。”祁同伟顿了顿,“沙书记昏迷前,最后念叨的是‘河西’和‘能源’。他还在惦记您那边的事。”
电话挂断了。陆则川站在走廊窗前,看着楼下院子里那棵叶子快掉光的槐树。
寒风卷起落叶,打着旋儿。
他想起了沙瑞金送他离开汉东时说的话:
“则川啊,治理一方,就像种树。急不得,也等不得。你得在春天播种,在夏天耕耘,在秋天收获,在冬天守护。四季轮回,你不能缺席任何一季。”
现在,那个教他种树的人,倒在了自己的冬天里。
汉东省人民医院重症监护室外,气氛凝重。
周秉义坐在长椅上,双手交握,目光盯着地面。
赵启明在走廊尽头打电话,声音时高时低。
李达康站在窗边,一根接一根地抽烟——虽然墙上贴着禁烟标志。
祁同伟赶到时,几个人的目光都投向他。
“沙书记怎么样了?”他问。
“还在抢救。”周秉义声音沙哑,“医生说,就算抢救过来,也需要长期休养。工作……肯定是不能继续了。”
这话说得委婉,但意思明确。省委书记病重,中央很快就会考虑接替人选。
而作为临时主持工作的副书记,周秉义的位置很微妙。
赵启明打完电话走过来,视线扫过祁同伟:
“祁厅长,刚才省府那边紧急会议决定,经侦支队的几个专案组需要优化整合。你手头那个跨省资金案,涉及面太广,暂时移交到省厅法制总队统一协调。”
祁同伟心里一沉。法制总队的总队长,是赵启明的人。
“案件正在关键期,这时候移交可能会影响进度。”他尽量平静地说。
“正是因为关键,才需要更稳妥的处理。”赵启明语气不容置疑,
“这也是为了你好。沙书记病倒,有些人可能会借题发挥,说你办敏感案件是为了……算了,不说了。总之,这是组织的决定。”
祁同伟看着周秉义。
副书记避开了他的目光,低声说:“同伟,听安排吧。”
李达康掐灭烟头,走过来拍了拍祁同伟的肩膀,什么都没说,但手上的力道很重。
祁同伟明白了。沙瑞金这棵大树一倒,树下的所有人都要重新找位置。
而作为曾经最靠近树根的人,他注定要承受第一波风雨。
“我知道了。”他最终说,“我会做好交接。”
离开医院时,天已经黑了。祁同伟坐在车里,没有立刻发动。
手机屏幕亮了又暗,是秦施发来的消息:“听说沙书记病倒了?你还好吗?”
他回复:“我还好。你那边呢?”
“领导正式通知我休年假。”秦施发了个苦笑的表情,
“让我‘好好休息,别多想’。”
祁同伟握紧手机。两件事几乎同时发生,不是巧合。
“回汉东吧。”他打字,“现在就回来。”
“可我的调查……”
“先回来。”祁同伟重复,“我们需要在一起。”
这次秦施没有反驳:“好,我订明天的票。”
放下手机,祁同伟靠在椅背上。
车窗外,汉东的夜景繁华依旧,霓虹灯闪烁如常。
可他知道,有些东西已经变了。
那个曾经为他们遮风挡雨的人,倒下了。而风雨,才刚刚开始。
河西的夜晚比汉东安静得多。
陆则川回到家中时,已经晚上十点。
苏念衾还没睡,挺着肚子在客厅里慢慢走动——医生说要适当活动。
“怎么这么晚?”她问。
“有点事。”陆则川脱下外套,走到她身边,轻轻摸了摸她的肚子,
“今天乖吗?”
“乖,就是踢得厉害。”苏念衾看着他疲惫的脸,“出什么事了?”
陆则川沉默了一会儿,还是说了:“沙书记病倒了,心梗,在抢救。”
苏念衾倒吸一口气,手捂住嘴。
“啊!怎么会……”
“累的。”陆则川走到窗边,望着外面的夜色,
“汉东那副担子,太重了。”
两人静静站了一会儿。苏念衾走到他身后,轻轻抱住他的腰,脸贴在他背上。
“你呢?”她轻声问,“你的担子也不轻。”
陆则川握住她的手。是啊,他的担子也不轻。
老矿工的期待,新城的规划,能源的困局,还有冯国栋那双审视的眼睛。现在,沙瑞金倒下了,他在汉东最大的倚仗没了,而河西的局面才刚刚打开。
“念衾,”他忽然问,“如果你知道一件事很难,可能做不成,还要做吗?”
苏念衾想了想:“那要看这件事值不值得。”
“比如?”
“比如……”她轻轻说,
“比如让一个孩子能在家门口上学,让一个老人能安心养老,让一个工人不用担心明天失业。这些事,就算很难,也值得吧?”
陆则川转过身,看着她。
怀孕的她脸庞圆润了些,眼睛在灯光下格外温柔,也格外坚定。
“我最近在读河西的地方志。”苏念衾说,
“看到一段记载,说清朝的时候,这里大旱三年,颗粒无收。当时的知府没有跑,带着百姓挖井修渠,失败了三次,第四次才打出水来。”
“有人问他何必这么坚持,他说:‘官可以不当,百姓不能不要活路。’”
她抬头看着陆则川:“我觉得,你现在做的事,和那个知府很像。都是在找活路——给这片土地,给这里的人,找一条能走下去的路。”
陆则川心中一热,将她轻轻拥入怀中。
“谢谢你。”他在她耳边说。
“谢什么,”苏念衾微笑,
“我只是说了实话。而且……”她的手放在肚子上,“我和宝宝,都相信你。”
深夜,陆则川在书房里坐了很久。桌上摊开两份文件:一份是老矿区光伏电站的实施方案,一份是冬季能源保供的应急预案。
沙瑞金病倒的消息,像一块巨石投入水中,涟漪正在扩散。
汉东的权力洗牌,势必会影响河西。赵启明那些人如果上位,对新能源的态度会如何?对传统产业转型又会如何?而他在河西的尝试,会不会成为政治博弈的筹码?
他想起乾哲霄带来的那截树根。死而复生,靠的是深扎地下的生命力。
也许政治风云变幻,但土地不会变,百姓的需求不会变。
只要牢牢抓住这些,就不怕风向改变。
他提笔在光伏电站方案上批注:
“加快前期工作,争取春节前开工。”
“组建老矿工转型培训专班,政府全额补贴。”
在应急预案上批注:“民生用电供暖绝对保障,工业企业错峰生产细则需具体到户。应急储备物资三日内到位。”
批完这些,他打开一个新的笔记本,在第一页写下:
“功成不必在我,功成必定有我。”
“沙公教诲,铭记于心。河西之路,当坚定前行。不为个人进退,为一方百姓生计。”
写罢,他合上笔记本,走到窗前。
夜色深沉,远处老城区的灯火稀疏,新城的高楼依然明亮。而在更远的地方,那些沉默的矿山,那些等待春天的大地,都在黑暗中静静呼吸。
手机震动,是陈晓发来的信息:“陆书记,老矿工参观光伏电站的日程安排好了,后天出发。报名人数比预期多,三十七人。”
陆则川回复:“好。我跟车一起去。”
他要亲自带那些老人去看看,看看这片土地新的可能。让他们相信,冬天虽然冷,但春天总会来。树虽然会落叶,但根还在,就会发新芽。
同一片星空下,祁连山深处。
乾哲霄坐在篝火旁,听着牧民讲述这些年草场的变化。
手机没有信号,他不知道千里之外发生的事。
但他看着跳动的火焰,忽然想起沙瑞金。
那个沉稳如山的人,那次在汉东山林间,他们曾有过一次短暂的对话。
沙瑞金说:“我这一生,最得意的事不是当了多少官,而是看着一片土地,因为我们的努力,变得好了一点点。”
乾哲霄问:“一点点是多少?”
“一点点就是……”沙瑞金望着远山,“一个孩子能多读几年书,一个老人能多领几百块钱养老金,一条河变清了,一片天变蓝了。很小,但实实在在。”
火光照亮乾哲霄的脸。
他想,现在那个人,也许正在生死线上挣扎。
但他留下的那些“一点点”,应该还在那里吧?那些因为他的努力而能多读书的孩子,那些能安心养老的老人,那些变清的河,变蓝的天。
功德不必惊天动地,只需润物无声。
他往火堆里添了根柴,火焰蹿高,映红了他的眼睛。
远处,祁连山的雪峰在月光下泛着冷冽的光,像一把把刺向天空的剑,也像一个个守护大地的哨兵。
夜风很冷,但他心里很静。
他想,等走出这片山区,有了信号,该给陆则川发条信息。就一句话:
“根深不怕风摇,心定不惧路远。”
至于收信人能不能懂,就看他的造化了。
篝火渐渐熄灭,星辰愈发明亮。乾哲霄裹紧衣服,在星空下入眠。
而千里之外,汉东的重症监护室里,心电监护仪发出规律的滴答声。
沙瑞金躺在病床上,面色苍白,但呼吸平稳。
医生对守在外面的周秉义说:
“暂时稳定了,但还没过危险期。就算醒来,也要长期休养。”
周秉义点点头,眼神复杂。
走廊尽头,李达康和祁同伟站在一起抽烟——这次他们找了个吸烟区。
“祁厅长,”李达康忽然说,“数字经济园二期,我会坚持做下去。不管谁上来,这件事不能停。”
祁同伟看着他:“为什么跟我说这个?”
“因为你是陆书记的人。”李达康吐出一口烟,
“而陆书记,是沙书记选的人。这算不算……一种传承?”
祁同伟沉默许久,说:“算。”
两人并肩站着,看着窗外夜色。城市依然在运转,车流如织,灯火如海。一个老人的倒下,不会让城市停止呼吸,但会让一些人重新思考,自己为何而站立。
“明天我去法制总队做交接。”祁同伟最后说,“但案子,我会记着。”
李达康点头:“记着就好。有些事,不急在一时。”
他们都知道,冬天来了。但冬天过后,总是春天。
只要根还在,树总会发芽。
只要路还在,人总会前行。
夜色最深时,陆则川终于上床休息。他轻轻搂着已经睡着的苏念衾,手放在她隆起的腹部。小家伙踢了一下,像在回应。
他闭上眼睛,在心里说:
沙公,请您一定挺住。
您教给我的,从如何听懂一片土地的沉默,到如何扛起一方百姓的期盼,我会一点一滴,全都种进河西的泥土里。
此心所向,不为功名,只为不负——不负知遇与信任,不负山河与岁月,更不负这未竟的道路与灯光。
窗外,河西的星空清澈如洗。
恰在此时,一颗流星划过天际,倏忽而逝,仿佛某种交接,某种延续。
它的光芒如此短暂,却又如此真实地照亮过夜空。
就像有些人,匆匆一程,却点亮了一生。
就像有些事,看似无痕,却早已深植在这莽莽大地之中,静待春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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