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的雨,是带着墨香的。
细雨如酥,浸透了姑苏城外的青石板路。漕帮总舵临河而建,是一座三进深的宅院,白墙黛瓦在烟雨中晕染开来,宛如一幅未干的水墨画。院墙边的木芙蓉开得正好,粉白的花瓣沾着晶莹水珠,不时有花瓣随风飘落,在泛着涟漪的河面上打转。
公孙策站在廊下,一袭青衫已被潮气浸得微深。他抬手接了几滴檐雨,指尖冰凉。
“大人,雷家主和唐姑娘到了。”身后的侍卫低声禀报。
“请到花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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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厅里熏着淡淡的檀香,与窗外的潮湿气息交织。雷震天坐在红木椅上,身形如铁塔,指节粗大的手按在膝头——那是常年铸造兵器留下的痕迹。唐青竹则倚在窗边,一袭绛紫劲装,指尖无意识地转动着一柄薄如柳叶的飞刀,刀身在昏黄烛光下泛着幽蓝的光泽。
公孙策步入厅中,两人起身行礼。
“坐。”公孙策在主位坐下,从袖中取出一卷羊皮纸,铺在案上。纸上密密麻麻标注着漕帮各分舵的位置,其中三个被朱砂圈出。
“三位帮主,七位堂主,十七个重要码头。”公孙策的声音平静,却让厅内的空气骤然紧绷,“辽国‘夜枭’渗入之深,超出我们预估。”
雷震天浓眉拧起:“漕帮掌控江南漕运命脉,若被辽人控制……”
“不仅漕帮。”公孙策打断他,又从怀中取出两件物事放在桌上。
一件是半枚青铜令牌,纹路奇特;另一张是绢布,上面拓着一串古怪符号。
唐青竹瞳孔微缩:“这是蜀中唐门暗部的联络符。另外这个——”她指尖轻点绢布,“是西夏一品堂的密文。可为何会出现在江南?”
“问得好。”公孙策抬眼,目光如炬,“因为辽国谋划的,从来不只是渗透一帮一派。他们要的,是在大宋腹地织一张网。”
窗外雨声渐急。
三日前。漕帮总舵偏厅。
公孙策作为朝廷特使来访,苏帮主设宴接风。酒过三巡,这位年过五旬的帮主拍着胸脯保证:“公孙大人放心,漕帮上下对朝廷忠心耿耿,绝无二心!”
说话时,苏帮主右手不自觉地摩挲着左手拇指——那里戴着一枚墨玉扳指。公孙策记得情报所述:辽国“夜枭”高级成员,会在贴身饰物上刻微雕双鱼纹,以示身份。
“苏帮主这扳指成色极好。”公孙策举杯,状似无意。
苏帮主动作一滞,随即笑道:“寻常玩意,大人见笑了。”说着将手藏入袖中。
宴后,公孙策以醒酒为由在园中漫步。行至书房外,恰见一名账房先生匆匆而出,袖口沾着点点墨迹——不是寻常墨,而是辽地特产的松烟墨,色沉而味腥。
当夜,公孙策潜入书房。账册表面无懈可击,但他用特制药水涂抹封面内衬,隐形的辽文密报渐渐浮现:
“……三月初七,二百副铠甲已混入生铁货船,发往扬州……四月初九,招募的江湖人士已安插入各帮派,名单如下……”
名单很长。公孙策借着窗外透进的月光,看清了几个熟悉的名字——其中甚至有官府中人。
他的手指在纸面上收紧。
“所以他们要的不只是情报。”雷震天的声音将公孙策从回忆中拉回。
“他们要的是在必要时,能让江南漕运瘫痪,能让各帮派自相残杀,能让官府政令不出衙门。”公孙策起身,走到窗前。
河水在夜色中漆黑如墨,远处有渔船灯火,明暗不定。
唐青竹忽然笑了,笑声清冷:“那公孙大人打算如何?一网打尽?”
“不是一网。”公孙策转身,烛光在他脸上投下摇曳的阴影,“是连根拔起。”
他指向地图上朱砂圈出的三个点:“这三处分舵,实为‘夜枭’训练新人和中转物资的据点。七日后,漕帮将在总舵召开年中议会,各地头目皆会到场。届时——”
“瓮中捉鳖。”雷震天接话,眼中闪过厉色。
“但需证据确凿。”唐青竹沉吟,“若贸然动手,打草惊蛇不说,还可能引起漕帮哗变。”
公孙策从袖中取出第三件物品:一枚铜钥匙。
“这是苏帮主书房密室的钥匙。三日后,他会启程前往镇江巡查,那是我们唯一的机会。”他将钥匙推向唐青竹,“唐姑娘轻功绝世,此事非你不可。”
又看向雷震天:“雷家主需在三处分舵外围布下人手,一旦总舵动手,立即控制分舵,切断他们与外界的联络。”
“那你呢?”两人同声问。
公孙策望向窗外沉沉夜色,雨丝在灯笼光晕中斜斜飘落。
“我要去见一个人。”他缓缓道,“一个能证明这一切,且愿意站在我们这边的人。”
两日后,夜。拙政园。
雨已停,月光破云而出,洒在荷塘上。公孙策独自坐在水榭中,面前摆着一壶龙井,两只茶杯。
脚步声从曲廊传来,不疾不徐。
来人一袭朴素灰袍,五十上下,面容清癯,正是漕帮执法长老——陈砚秋。他在公孙策对面坐下,目光扫过那两只茶杯。
“大人怎知我一定会来?”
“因为陈长老三次暗中修改漕运路线,避开了辽人安插的关卡。”公孙策为他斟茶,“因为您将亲生儿子送去边关从军,三年前战死雁门关。”
陈砚秋端茶的手微微一颤。
“更因为,”公孙策压低声音,“您书房暗格里,藏着尊夫人被害现场的证物——那枚辽国刺客遗落的鹰头镖。”
沉默在荷塘月色中蔓延。远处有蛙声,近处是荷叶上的水珠滚落池中的轻响。
“内子她……只是撞破了他们的一次密会。”陈砚秋终于开口,声音沙哑,“七年来,我装作不知,装作顺从,甚至装作相信她是失足落水……”
他抬眼,眼中血丝分明:“公孙大人,你要我做什么?”
公孙策从怀中取出一封密信,推过石桌。
“七日后年中议会,我要您在苏帮主发言时,当众质问他三个问题。”他顿了顿,“关于三年前那批失踪的军饷,关于去年沉没的粮船,关于他拇指扳指内侧的双鱼纹。”
陈砚秋深吸一口气:“这是死路。”
“也是生路。”公孙策直视着他,“为尊夫人,为令郎,为江南千千万万可能因漕运被控而饿死的百姓。”
月光下,陈砚秋的手指缓缓收紧,将那封密信攥入掌心。
“好。”
七日后。漕帮总舵,议事堂。
百余人齐聚一堂,嘈杂声中,苏帮主登上主台,抬手示意安静。
“诸位兄弟,今日——”他的话戛然而止。
陈砚秋从人群中走出,灰袍在穿堂风中微微飘动。整个大堂骤然寂静。
“帮主,”他声音不高,却清晰传入每个人耳中,“三年前押往北境的二十万两军饷,在漕帮管辖河道失踪。事后查明是水匪所为,但为何剿匪时,唯独放跑了匪首?”
苏帮主脸色一沉:“陈长老,此事早已——”
“去年七月,三艘赈灾粮船在太湖沉没,打捞时发现船底有新鲜凿痕。负责押运的,是帮主您的亲信。”
人群中起了骚动。几位堂主交换着眼神。
苏帮主拍案而起:“陈砚秋!你今日是要造反吗?!”
“第三问。”陈砚秋向前一步,目光如刀,“请帮主取下拇指扳指,让兄弟们看看内侧刻的是什么。”
死寂。
苏帮主的手下意识盖住扳指,这个动作让在场所有人都看得清清楚楚。
“是双鱼纹,对吗?”公孙策的声音从大门处传来。
青衫文士缓步走入,身后跟着雷震天、唐青竹,以及数十名持械官兵。雷家弟子封锁了所有出口,唐门高手则悄无声息地占据了制高点。
“辽国‘夜枭’高级成员标识。”公孙策走到台前,从怀中取出那枚拓印着双鱼纹的绢布,“苏帮主,或者说,耶律宗明——这个名字,你可还熟悉?”
炸雷般的话语在堂中回荡。
苏帮主——耶律宗明——忽然狂笑:“就凭这些臆测?公孙策,这里是漕帮总舵!在座的有一半是我的人!”
他抬手欲发信号,一枚柳叶飞刀破空而至,精准地钉入他手腕。唐青竹从梁上飘落,紫衣如蝶。
几乎同时,三支响箭在窗外天空炸开——那是雷震天布控的分舵已被控制的信号。
“你错了。”公孙策环视堂中那些神色惊惶的堂主、香主,“今日在座的,除了你的三十七名死士,其余人——”他提高声音,“陈长老早已暗中联络过!你们是想跟着辽人遗臭万年,还是戴罪立功,保全家人?!”
犹豫、挣扎、恐惧……人群中,第一个副堂主扔下了刀。接着是第二个,第三个。
耶律宗明面目扭曲,忽然咬破衣领——服毒。
“拦下他!”公孙策疾喝。
陈砚秋已扑上前,一把掐住他下颌,但暗红色血液仍从耶律宗明嘴角溢出。这个潜伏江南二十年的辽国谍首,眼中最后的光是嘲讽。
“太迟了……”他嘶声道,“网已撒开……你们除不尽的……”
身躯倒地。
三日后,码头。
漕运已恢复,船只往来如梭。陈砚秋暂代帮主,清理门户的行动还在继续。
公孙策站在船头,即将返京复命。雷震天和唐青竹来送行。
“各地清理出‘夜枭’成员一百二十三人,关联帮派七个,官府内应九人。”雷震天递上一本册子,“但这只是开始。”
唐青竹接话:“唐门内部也在清查。蜀中、江东、两湖……这张网确实比我们想的大。”
公孙策望向运河上往来帆影,水汽氤氲中,江南依旧如画。
“只要河道还通,米粮还能运到需要的人手中,这场仗就没输。”他将册子收入怀中,“二位,江南就拜托了。”
船帆升起,顺流而下。
陈砚秋站在远处的望江楼上,目送官船消失在烟波深处。他手中摩挲着那枚从耶律宗明身上取下的扳指,内侧双鱼纹在阳光下清晰可见。
“传令各分舵,”他对身后新任的执法堂主说,“即日起,漕帮上下需重新登记造册,凡有疑点者,一律暂免职务,彻查。”
“是。”
江风浩荡,吹动他灰白鬓发。楼下运河上,一艘满载稻米的货船正缓缓驶过,船工的号子声粗犷悠长,融入江南无边的水色天光中。
这场暗处的战争,远未结束。但至少今日,漕运的脉搏依然有力,江南的炊烟依旧按时升起。
而那,便是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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